难得有一次,叶斐然比他更懂对方的心思,她解释:“她只是想要多看那房子两眼而已。他们孤儿寡妇,秦家名望又不好,以后回去日子一定很艰难。这个房子,代表了她人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所以恋恋不舍的呀。”
成甯“哦”的一下,神情冷漠。
叶斐然说:“你为什么那么冷漠?人家当年对你可是情深一片。”
“我又不喜欢她。”成甯说,“我有你就够了。”
叶斐然低声道:“可是,她始终没有忘记你啊。那院子里的山茶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正在看车窗外面的成甯回头:“你说什么?”
叶斐然说:“没什么”
……
京城里,有一种比车马大炕更便宜、更粗劣的店,叫“土床店”。在那牛毛细的胡同中,冷不丁一个半块门板当着,仅容一人能进的狭窄小门,一盏“气死风”的灯下,歪歪斜斜地用白垩写了个“土”字,把五个铜子儿交给门口坐着的老板,进了门就是土床店,这个铜子儿就是一晚上的住宿费。
进了屋子,中间一个好歹带点儿暖和气息的煤炉子,有些老板良心点儿,在屋角备着一桶的“汤”,也别问汤里的东西哪里来的了,好歹是有点儿油花儿的,能有这一碗汤打了底,多少能让人心尖上暖和过来,觉得自己多少是个人。更多的店里连这种汤都没有,进了屋子,脱掉衣服,往土床子里一钻,就仗着那点儿地气暖和劲儿,扛一宿。
第二天,在老板敲起床锣鼓的声响下,这些苦命人从土床子里往外爬,抖搂干净穿上衣服,各奔苦力码头(扛大包)、街市口散工(泥瓦抹灰通沟渠)酒楼后巷(收泔水)、娼寮妓寨(跑腿唱喏),去挣今儿个的活命钱。
游小五就是这土床店里的常客,他是蹲街市口揽活计的散工,什么都做,因人尚算年轻力壮,又会两手庄稼把式,活儿多,也算是土床店老板待见的客人。这日才到了街市口蹲下来,头儿就来了:“来十个人,盘炕盘灶手艺亮堂的,有活儿!”
就好像蜂儿见着了蜜糖一般,街市口的二三十个散工顿时围拢到头儿身边去,游小五挤在最前面:“头儿,让我去吧,我的手艺你知道的。而且眼下还多养活了一张嘴巴,等用钱呢!”
头儿看了他一眼,说:“行行,游小五算一个,还有九个。来,你、你、你、你……”
很快数满了十个人,头儿带着他们,来到一锦衣先生跟前。那先生白净脸,三寸长美髯,书卷气息很浓,穿着蓝底广袖长袍,腰系黑色绣金钿镂玉带,一块双鱼玉佩日照生晕,脚踩玄色挖云尖头小靴。游小五不禁低下头,不敢直视这先生,唯恐亵渎了他。
只听头儿蜜声道:“荆先生,人来齐了。”
荆远视线在十个散工上一扫而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今天是要给我一个好兄弟的修新房子,盘炕砌灶抹灰,全套的活儿。一天四顿,二正二点心,两头见肉,收工见酒。每天辰时三刻上工,见月亮收工。每人每天五十文工钱。有不愿意的现在可以回去,另找人找补。”
傻子才回去。
见没有人动,散工头儿感到长了面子,挺了挺胸膛,说:“荆先生,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手底下都有绝活儿,也没有什么偷懒耍滑爱磨牙的臭毛病。要您瞧着都合眼了,要不——咱们就走着?”
荆远点点头,“行,走吧。”
他带着散工们,去了西丽胡同薛长东的宅子,里头已经有另一伙人忙活得热火朝天。大有把这个院子拆掉重整的架势。
……
“夫人!”薛长乐急急忙忙来到图画室里,对叶斐然说,“不是说了吗,我们家修房子,我哥和我的积蓄都够了,何必要你破费呢?”
叶斐然低头在画一幅成甯的炭笔素描,几年练习,她的画工越发精进,栩栩如生的。心静如水,甚至连眸子里的波光都不起一粼,“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了。”
薛长东单膝跪在她身边,感动道:“夫人,你对长乐真好。”
叶斐然看了她一眼,很是温柔:“我身边的人统共才那么几个,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