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是真的惊了。原本斜靠在矮榻上的身子一瞬间直了起来,两根手指戟指着李祐,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却偏偏说不出话来。
李祐从李二瞪大的眼睛中,看到了惊讶,还有浓到化不开的恐惧。
没错,恐惧。很难想象李世民这个帝国的统帅、战场的杀神、干掉了自己亲兄弟、逼迫自己老子禅位的千古一帝,在李祐的面前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李祐叹了口气,收起盘坐的双腿,老老实实跪了下来。下一刻,耳边“呛啷”一声,一柄雪亮的横刀停在了李祐的脖子边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朕的儿子怎么了?”李二握着刀柄的手在不断颤抖,嘴里低声喝问道。
“父皇,我就是您的儿子,燕王李祐。”李祐也不敢再刺激李二了,没办法,虽然打心底觉得李二不会直接干掉自己,但一柄横刀就靠在脖子上面,他还是不敢冒险。
“上次您冲儿臣发火,是儿臣砸了西市的一家酒楼。”李祐低着头道,“你打了儿臣一耳光,让儿臣闭门思过一个月。再上次,是儿臣取笑房相脸上的抓痕,让他在舅舅等人面前下不来台;再上次,是因为儿臣偷拿了两仪殿的香炉,您把儿臣从宫中赶出去住进了燕王府;再往前数,儿臣偷薅过皇后娘娘的牡丹、在朱雀街纵过马、在九弟的课业上画过乌龟、在四哥整理好的文牍上撒过水、还打过八弟,也和程处弼他们打过架,关键是还打输了……能记得的最早的一次您发脾气,是因为儿臣亲舅舅宫中失礼,监察御史指出了他的错误,儿臣踹了那位御史一脚……”
李祐把自己能记得的前身给自己挖的坑数了一遍,越数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居然穿越成这么一个家伙。
李二一边听着,一边怔怔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
“儿臣知道您在想什么,但儿臣真的是您的儿子,燕王李祐。”李祐抬起头,看着李二。
李二把横刀收回去,转身又坐在矮榻上,盯着李祐的眼睛,过了好久才道:“你真的是李祐?”
李祐不说话,自己站起身来解裤子。
“你干什么?”李二喝道。
“给您看看我屁股上的伤疤,您去年拿鞭子抽的,抽了六下,不过只有五道疤。第六道在我娘背上,她挡我,您没收住手。”李祐一边说着一边揪扯着自己的衣服。
“行了行了!”李二没好气地道,“多大的人了?光天化日的宽衣解带很好看?”
“您不是我爹吗?小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过。”李祐嘟着嘴道,心里简直羞耻到了极点。
李二又瞪了他一眼。
李祐老老实实地整理好衣服,再次盘腿坐在了李二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快要认不出的儿子,李二努力不去想刚才拔刀时候的暴戾和恐惧。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这辈子杀的人不少,但从未因为战场上的杀伤而恐惧。但他害怕死在玄武门的亡魂以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他害怕那位足智多谋不下于他的哥哥,也害怕那位勇猛敢战甚至超过他的弟弟,更害怕那个失望的父亲。在李祐说出那句让他感到陌生的话语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面前坐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从地府归来的亡魂。
“虽然儿臣以前挺混账的,但儿臣要是说,那都是儿臣装的,您信吗?”李祐看着李二的眼睛,问道。
“装的?”李二眼睛一竖,喝道,“装什么?”
“装纨绔、装混账。”李祐摊了摊手,道。
“为什么要装混账?”李二吹着胡子喝道,“朕看你就是个混账!好吃懒做不学无术,装的?朕看现在这幅样子才是你装的吧?是阴弘智教你这么干的?你以为装成这副听话懂事的样子就能留在长安?做梦!”
“儿臣没想留在长安。”李祐揉了揉额头,道,“您要是明天就让儿臣就藩,儿臣真的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真的!虽然从您的心底来说,儿臣并不是此次就藩的最好的人选,三哥才是。但是儿臣是真的不想留在长安城。”
“你真的想就藩?”李二怔怔地问道,“不想留在长安城?”
“不想。”李祐摇了摇头,“长安是繁华、热闹,但是儿臣留在长安城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