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北琛今天心情很不好。
确切的说,从前两天开始他就已经背着宁曦开始闷闷不乐了。
因为今天是他父亲蒋如聿的忌日。
他跟母亲一年一度的会面也就只有在今天才会实现。
蒋北琛看不起母亲。
因为打从他七岁开始,父亲就整日在外风光不搭理他们母子。
他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频繁的换,母亲却一辈子对他不离不弃,甚至还在他英年早逝以后选择远走他乡,离开这个没有父亲的伤心地……
他不懂父亲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母亲眷恋的。他痛恨母亲懦弱无能,甚至痛恨自己有这样的母亲。
这么一恨,就是长达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过去了。蒋北琛即将步入而立之年。不但但心智变成熟,对人对事包容了许多。而且对母亲的怨念似乎也随着时间增长慢慢淡化了许多。
自己也是随时有打算要做父亲的人了。他突然开始对母亲的爱产生了好奇。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父亲既然能半辈子被母亲强烈眷恋,想来也是有自己独特的魅力的。
他好奇他的魅力是什么。所以时隔十二年之后,蒋北琛头一回心平气和找到母亲,认认真真听她讲述了她跟父亲之间的那一段,让她记了一辈子的前尘往事。
故事发生在二十七年前。
年轻的周安凝是蒋北琛母亲。年轻的蒋如聿是蒋北琛父亲。
————
周安凝觉得自己的人生活到今天就是个笑话。
父亲是南城有名的‘铜大王’,手下四个铜厂,身价不知道多少亿。偏偏她是个野种,入不得周家大门半步受不到他半分庇佑不说,长这么大,甚至连亲爹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然而这样的关系,今天她却要替周家办一件大事。
……
昨夜连着下了一整夜暴雨。
农历八月十一,往年正是农历八月十一,往年正是不冷不热适合办婚礼的好时候,今年因为这一场雨,竟提前有些秋风瑟瑟之感。
早上八点半,周家别墅门楼前的一排大红雕花灯笼在冷风里打转。周安凝一身深蓝色通勤装出现在了灯笼底下。
在门口翘首期盼的保姆李嫂看到她,急忙忙一边迎她进去一边扯着嗓子跟里面通报,“周先生,安凝到了。”
周安凝随她脚步不停走到前厅门口,台阶还没上完,屋子里的四个男男女女已经步伐一致迎了出来。
为首的高大男人是她父亲周国安,生平第一次语气温柔冲她伸出手,“快,安凝,来了就好。快,让你阿姨带你进去收拾收拾,时间快来不及了。”
时间确实快来不及了。
婚礼定在早上九点零九分开始,新娘子却到现在还没找到。
九十九桌亲朋好友已经开始陆续往酒店去了,替补演员周安凝,居然连婚纱都还没换。
如果不是为了保存‘电气大王’和‘铜大王’两家人的颜面,说实话,闹到现在这个程度,这场婚礼实在是不办也罢。
已经九点了,蒋如聿手指燃了支烟,沉眉肃目站在前厅偏门口等“新娘”下来,兜里黑白手机突然进了一条短信:婚礼开始了还是众人就地解散了?蒋如聿,敢对不起我,就是要你人财两空。
短信是今天的正牌新娘周安安,也就是周安凝的姐姐,周国安的掌上明珠发过来的。
她逃婚了。为的是让蒋如聿当众难堪。
蒋如聿不知她这滔天的怨恨从何而来。
只知道堂堂周家大小姐,做事这么不顾头也不顾腚。等这场闹剧收场,他发誓,他肯定要问周家好好讨个说法。
九点零一,距离婚礼开场只剩八分钟时间了,厅里终于传来一阵高跟鞋踏地的声音。
蒋如聿掐了烟,看到周太太和保姆化妆师替“新娘”挽着庞大的婚纱下摆,一群女人慌里慌张跑了出来。
周太太把“新娘”推到蒋如聿面前,一边整理自己头发一边招呼蒋如聿:“好了好了,时间来不及了,赶快走吧。你们在前面,我们也必须马上赶过去了。安安的事回头再说,如聿啊,对不起,今天先委屈你了。”
“安凯!”招呼完蒋如聿她马上又扭头叫自己儿子。“快,车子开过来,你爸呢?来不及了,我们也必须得马上走了!”
就这样,慌里慌张又体面全无,周安凝坐进了顾家来接亲的豪华轿车里。
没有喜悦,没有激动。
蒋如聿淡淡扶着她上了车就火速坐到了距离她一人之遥的左边车门旁。
两人身着华服,打扮的天造地设。貌似承载了千千万万人的祝福,但属实谁也不认识谁。
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心情率先主动认识谁。
十几分钟的路程,司机铆足了劲几乎全程飞起来开。
两人各自靠着自己那边的车门,不说话,彼此没有打量对方半眼,面无表情。
闹到现在婚礼已经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了。
两人现在就是演员,为了双方父母的面子,必须硬着头皮去演一出华丽磅礴的大戏,用不着多开心,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
……
婚礼缩减了很多环节,几乎就是新郎新娘出了个场交换了下戒指,双方父母发完言就完事了。
为了不让大家看出来新娘真面目,众宾客最期待的敬酒环节被顾老爷子打着,想早日抱孙子,不能让新郎新娘多喝酒的旗号直接给取消了。
匆匆忙忙赶过来,在台上站了一个小时就完事了。
周安凝拖着婚纱跟顾如聿回休息室,心想着既然时间还来得及,下午的假干脆销了,
等下换完衣服就直接回去接着上班去。
刚刚两人在台上互相说誓词交换戒指的时候周安凝看清了蒋大少爷的真面目。
长身玉立,高贵清冷,年轻俊朗,跟韩国最近刚捧出来的电视剧男主人一样。亲她的时候还特地用大拇指在她嘴巴上垫了一下,整个人感觉颇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气质和风度。
加上家里有这么雄厚的背景加持,感觉应该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周安凝想不通这么个模样家世都是上乘的人,周安安为什么选择逃婚。
但是她也不能问。来之前父亲在电话里已经说清楚了。这事事关家族脸面,她敢胡说八道,周家敢彻底容不下她。
所以,既然啥也不能问,任务也完成了,现在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蒋……”
休息室门刚关上,蒋如聿转了个身还没坐进沙发里,周安凝就预备叫他。
可是嘴巴张开,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怎么称呼。
“蒋先生……婚礼结束了吗?”
蒋如聿去沙发上坐下,瞥一眼门口漂亮清丽,跟周安安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
“嗯。”只一眼,他又把眼皮垂了下去,抱着两条胳膊面无表情靠在沙发靠背上。
周安凝看着心情不佳的他,轻声问:“既然结束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没事可做了?”
蒋如聿头往后仰,闭着眼睛,脖子里的喉结在周安凝注视下滚了一下,“嗯。”
“那我应该可以走了吧。我就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去接着上班。”
空气静了一瞬。周安凝说完好几秒,蒋如聿才皱着眉毛睁开眼睛。
他看着她,神色恹恹,语气带着几分对周家人的讥诮:“可以。”
说实话问题问出来之前周安凝是有些担心蒋大少会不答应的,毕竟底下的酒席还在继续。
但听到他说可以,她心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倒不是真的因为她有多渴望上班,有多在乎这半天工资。而是,父母不是她的,新郎不是她的,婚礼不是她的,她一个替身演员,戏结束了还不走,待在这里实在觉得别扭。
只是人要走了,她才发现走起来没那么方便。
自己的衣服脱在周家了,现在……总不能穿着婚纱出门。
蒋如聿心情实在是差,丢下两个字他就又冷着脸把眼睛闭上了。
周安凝跟他说完话低头打量自己衣服,打量了半分钟,迫不得已,她又轻声唤他:“蒋先生,我电话丢在周家没有带过来,能不能借你电话用一下?”
蒋如聿没睁眼,也没问做什么,伸手在自己怀里摸了一下,“哐当”把手机拿出来丢到了面前的茶几上。
蒋如聿,名字取自,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人多多少少如其名字,虽然冷淡了些,但是气度还算可以。
周家大小姐逃婚的事让他生气,但罪不及人,尤其是这个在周家连地位都不配拥有的“野种”二小姐。
她今天能来配合演戏不让大家在这种场合公开丢脸就已然不错了,实在没有立场再甩
脸色给人家看。
所以,她要用手机,他给她便是了。
周安凝看他把手机扔在茶几上,抱着婚纱下摆过去拿了起来,一按,屏幕没解锁。
她无语了两秒,不得不再叫他一次,“蒋先生,屏幕没解开。”
蒋如聿也无语了。
心里烦躁叹了口气,他睁开眼,坐好,看了一眼对面白的发光的一坨,把手机要回去,随便输了两下数字:“你拿手机准备做什么?”
周安凝说:“让我朋友给我送衣服过来。穿成这样我出不去。”
本来屏幕已经解锁了,听到这个解释蒋如聿又把屏幕摁灭:“这种情况你要你朋友过来?不怕走漏风声?”
周安凝想的很简单:“不会的,我朋友很可靠,她不会出卖我的。平时的小事都不会,何况这次这么大的事。”
蒋如聿又把眉毛蹙起来,
他目光不悦看着周安凝:“这么说你已经告诉她了?”
周安凝顶讨厌他这种责备的目光,自己又没做错事,被他如此审视,她也有些不悦了。没好气说:“手机还没拿到手呢我拿什么告诉她?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朋友,要不你找人给我送衣服过来好了。反正周家不远,你们车子随便派一个,十分钟就解决了。”
蒋如聿没反对。又瞥她一眼,思索了几秒,似乎决定采纳她的意见。
结果就在这时,休息室门被敲响了。
蒋如聿暂时不理周安凝,起身,把门打开,乌泱泱两方父母和兄弟六脸沉重全都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周安凯,周家大哥。
分明跟蒋如聿年纪相仿,却偏偏天天以青年才俊自居,正义感和责任感爆棚,把自己弄得跟个刻板无味的老头一样。
妹妹结婚出了岔子,感觉他比周老爷子都有发言权。
一看到蒋如聿就把自己手里一叠东西朝他身上丢了过去,扬声质问:“解释解释吧蒋如聿,照片怎么回事。把安安气到这种时候离家出走,你也是混账到家了你。”
蒋如聿莫名其妙。
什么照片?什么自己气到她离家出走?
周安安莫名其妙闹了半天怎么还跟自己扯上关系了?
他抖了两下手,把周安凯扔过来的照片接住两张,递到眼前一看……
“照片哪来的?”一共十几张,蒋如聿随便看了两张,觉得十分无语。
“别管哪来的,你就说认不认。”周安凯看他看完了,把照片从他手里拽过去,一脸鄙夷。“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但结婚前夕还干这种当断不断的事,会不会有点太不尊重人了?安安你们俩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什么脾气你不了解?敢让她受这么大委屈,今天没当众撕了你真算给你们蒋家留体面了。现在她被你气的直接跑德国去了,你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跟大家解释?”
他说得不依不饶,蒋如聿瞥他一眼,却神情淡淡:“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事已至此反正婚礼已经砸了,周安安觉得委屈,正好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免得继续下去说我耽误了她。今天的酒席钱我们家全出,其他也不要了。以后要继续合作就继续,不继续合作我们也不强求。就这样,可以收场了吧?”
周家父母在底下接到周安安送过来的照片,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胜券在握,不但能推卸掉婚礼出纰漏的全部责任,还顺便可以在日后的合作上让程家做出让步。
没想到,这蒋如聿如此混账。
铁证摆在眼前证明是他的责任了,不但不给个说法,反而还牛哄哄的。
周父在南城打拼半辈子,何时受过这种来自晚辈的委屈?
蒋如聿说完,气的他差点没冲过去当众抽他一巴掌。
碍于蒋家父母在场,理智和大局让他冷静住了,但是言语上,他肯定饶不了他:“如聿这话是什么意思?堂堂七尺男儿,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这既不否认做了,又不打算给周家个说法,三言两语就这么要散场。怎么着,在国外待几年跟洋做派学的六亲不认了?”
蒋老爷子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实在荒唐。
想他顾某人一辈子做生意,从来最讲究个诚信。说话那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什么时候允许孩子们这么不负责任过?
还是在婚姻大事这种事情上。
蒋如聿从小学习优异,各方面表现都没让他失望过,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
“混账!如聿,你这是什么态度?且不说今天办婚礼了,面前现在站的是你的岳父岳母。就算婚礼没办,他们也是你的长辈。哪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什么叫没什么可解释的?老子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为人处世的?”
众人都盯着蒋如聿,父亲骂完,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
只抬手把领带松了松,他说:“婚礼无效,这个岳父岳母我是不会认的。偷拍的照片不属实,我没必要解释。今天的事情跟我无关,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在自导自演,闹到现在正好。不要都用这种失望的眼光看着我,我不欠你们,更不欠周安安,要欠也是你们欠她。”
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干脆把脖子里的领带抽掉,新郎的配花也扔掉,“我可以走了吧?”
众人:“……”
新郎要走了,自己这个假新娘更没有立场留在这里。
周安凝听到蒋如聿说完最后一句话,赶紧抱着裙摆跑过去:“你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众人目光挪向她,再次:“……”
周安凝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歧义,赶紧低头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正好我也要走,衣服不太方便见人,捎我一段……”
蒋如聿没理她,低头扫了她一眼就伸手去推众人让路。
蒋二伸手拉了他一把:“哥!”
蒋如聿目光坚定瞥向他:“放开。不关你的事。”
说完,他抬手轻轻挣开弟弟的手,大步流星走了。
周安凝看一圈面色不善的众人,一边步履匆匆去追蒋如聿一边跟父亲道别:“爸,阿姨……看来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也先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