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之《爱,如此心痛》(二)
两天后的傍晚。
在我家的土胚房的屋子里,坐着二爷、三爷、二叔、三叔、父亲、母亲;我坐在靠西墙的内门的地方。
二爷看看我,又看一看父亲,慢慢的说:
“我看也行,就是花几个钱,把那女孩领回家,也算给李刚成家了,你们夫妻两个也算完成一件大事情——孩子毕竟成家了,有媳妇了,不用再牵挂着了吧!”
这就是,三叔在父亲耳边出的主意——逼婚呀。
“就是!咱家穷,花钱买个媳妇,也不丢人,我也同意这么办。最起码,钱没有花多少,李刚成家了——不就四千块钱嘛!有二年挣出来了。”三爷插话,说。
“我就说可以。”三叔一听这些话,对心思,高兴了。“哥,你不能光听凭孩子的,他懂什么,刚刚从学校下来,幼稚得很——他如意了,媳妇没有了,事情坏了,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三叔瞪我一眼,好像我在他心里是个三岁的不懂事的小孩子,不过,他是真心为我们家好,没有恶意。
二叔因为和父亲很不和气,所以一直沉默着,不知声。我能看出来,他来我们家,是二爷他们叫上他的,不得不来;再一个他本来就小瞧我们家——我们家穷,现在父亲又得肺病,他有些落井下石,看热闹的意思。
贫穷,使人抬不起头——这是我下学以后,感触最深的,没有任何事可以替代的,震动我内心的——不能贫穷。贫穷了,不好过。
“李刚?”二爷的目光移向我。
“嗯。”我答应着。
“我看,这事情,行。孩子,咱们家穷呀!”二爷又说,“你父亲得病也花了不少钱,你母亲身体也不好,不能劳动,全家的担子落到你头上了。你要动动脑子,虽说你的心气高,可是孩子,咱们的条件不好,如果领回一个媳妇,你父母也高兴。我看,此事,就这样了——拿钱把那四川女孩领回家?”他和蔼、可亲的问。
我沉默着,不说话,心里说不出的痛,翻涌不停。我,能说不同意吗,不能的,不能,那样,父母会更伤心的。
“唉……唉……唉……。”三爷不停的叹气。
因为是三叔主张的此事,他的脸色最难看。我抬起头的同时,发现二叔面露喜色,好像特别希望我不愿意似的。二爷点着一支烟,猛吸着,不说话。
父亲的心情可想而知了——不高兴,不好受。他一看逼婚不成,也只好给亲人们一个台阶下,他用伤心的目光,把屋内的人扫视一遍。父亲用低低的声音说道:
“现在家里没有钱,连一百块钱也拿不出来,去什么地方借这么多的钱呀!真成问题!就是,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李刚也不会说,同意的。”
“钱好说,不是问题。”三爷马上说。
“只要能借到钱,此事我就主了,同意了!”父亲也知道我不会同意此事的,但,错过了此事,以后,再要给我找媳妇,就困难了,而且还不知道要花多少的钱——他是担心,担心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好!”二爷高兴了。“我,和老三(三爷)各拿一千块钱。”
“我也拿一千块钱。”三叔马上说。
“你呢?”三爷面对二叔,用眼睛盯着他的脸。
“这样……。”二叔好像没有想到,没想到此事会是这样的结果。“要不,我就拿五百吧,我家也不富裕……我还要回家,和老婆说好话。”
“什么好话呀?”二爷生气了,大声说。“五百块不要,你拿,就拿一千块钱来;回头我去和你老婆谈——差五百,叫你大哥去什么地方借,别出难题了!就一千块。”二爷拿出做长辈的权威来,有点儿大杠压脖的意思。
“那,好吧!”二叔无可奈何的低下头,不情愿,也要拿钱。
“就——这样,定下了。”二爷对着我说。
我也无奈的点点头。虽说我的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如意,可还要同意。我无法面对父母,面对亲人,他们是为我好,是为这个家好,没有人想害我,我怎能伤他们的心呢!此时,此刻,我才深深的感受到人世间的事情,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不近人情。
世间事多磨难,无可奈何而从之。不愿为之而为,不愿从之而从,无奈,苦楚,——自己知道。
“明天。”三叔笑着站起身来,“明天,我就把钱送过去,……。”他停顿下来,好像有话不好开口,没有说出来。
“行。”二爷点点头,“把那女孩也领家来,就不举办婚宴酒席了,大家在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就算结婚了——怎样省钱,怎么办!”
“就这样了。”三叔眉开眼笑,因为二爷把他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行吗,哥?”
二叔张张嘴,好像有话要说,但,最终也是没有说出口。
“行!行!就这样了!”父亲也很高兴。
母亲此时笑得合不拢嘴,心情愉快,又是忙着倒茶水,又是去厨房拿暖水瓶。
大家高兴的起身离开。我们全家人把他们送到大门外,父亲手扶着墙,向他的亲人告别。使我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得病他们都没有出血,怎么我的事情他们却都出钱,出力的,我,不明白,真的。
深夜,我躺在炕上,无声的哭泣起来。我想像的理想,因为家庭的原因离我遥远;我想考上大学,因为我的不努力,大学离我遥远;我幻想的爱情,幻想中的浪漫,因为贫穷离我遥远;我的野心,被世俗被贫穷被病魔逼得无影无踪,离我遥远。生活,好像在给我开着玩笑。
生活,就是这样无奈。
人生,就是这样无奈。
······。
这边屋子里,大家吃吃喝喝,好不热闹;在东边的房屋里,锁着一位四川来的姑娘——就是,花钱给我买回来的媳妇。她正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走动,有时候还从窗户与门上的玻璃向外张望,有时候,她安静的坐到床边,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一定很害怕,很不安,可是,在北房屋里的人,没有一个出来问一问她,“吃点儿东西吧!”,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渐渐的,天色黑暗下来,大家高兴的散去。母亲忙着收拾碗筷,脸上挂满了喜悦之色。父亲也非常高兴,他喝了一口水,从上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到我的手里,嘱咐着:
“去睡吧!你要把门在里面锁好,才领来的女孩,咱不知道底细,如果逃跑了,咱们可就——人财两空了,知道吗?”
“知道了。”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说你,你要听进去。以后是大人了,别对父母这样,我们,不容易呀!”母亲听我的语气不对,生气了,她教育我说。
“嗯。”我低下头,走出北房屋,来到院子里。
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她好像也在笑我,笑我的无能——我非要花钱,来买一个媳妇到家,不这样,如果不这样,我连一个对象也找不到。院子里,冷冷清清,可以看见院墙外那棵高大的槐树的枝杈,在冷风中摇来晃去,还可以看见上面乌鸦用树枝做的鸟巢。不过,此时鸟巢内已经没有了鸟儿了,空空如也,有点儿人去楼空的感觉,荒凉的感觉。我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别人娶媳妇都高高兴兴的,客人走后马上去婚房陪新娘,和新娘说话,然后安歇,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总不想去开东房屋的那扇门,就是不想。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飘过想死的念头。我就是不想这样的结婚,不想这样糊糊涂涂结束我的青年时代——现实,现实就是这样无奈,就是这样弄人。
我就这样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时间是不是停止下来,反正,我神情麻木的走动着。村子里寂静下来,就连父母的房间也关灯许久了,天也很冷,我的手、脸、脚,都在冷风中冻麻木了。我拿钥匙,开门,走进房间里。
那女子也在新床边上坐着,闭着眼睛睡着了。听见开门声,她惊醒了,惊恐的跳起来,躲到北墙角,盯着我,一动不动。我听从父母的话,把门关好,上锁。我上下打量那女子: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眼神里还有些睡意;矮矮的身体,很是清瘦,不过胸部看上去挺大的,挺性感——让人见了就有点儿着迷似的;圆脸,脸色白白的,没有神色,一看就不是庄稼人出身;脚上穿一双真皮平底的红色皮鞋,还不停的跺着地面。她有些害怕,有些慌张。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问道:
“站着干嘛,坐下吧?”
她猛力的摇头,右手揣在裤衣袋里不拿出来,好像在手里攥着什么似的。
我笑了,走过去,拉她坐下。
“不要过来。”她叫着,右手从裤兜里猛拉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小刀,指着我,惊恐的说。
我惊讶了,吓着了。我只好呆立在原处,不敢移动半步,我真怕她用小刀刺伤我。看来这女子受过伤害,要不然,她怎么这么害怕,惊恐呀!
“想和我睡觉,别想。我死了,也不会顺从的。”她用接近普通话的话语说。虽说是普通话,可是,四川话的味道还是挺浓的。
“看样子,她是受过伤害,受过屈辱吧!要不,不会这样害怕,紧张的。”我在心里想,“不和她睡在一起,我娶她干嘛,还不如用这些钱给父亲治病呢!真是的!我不能强迫她,免得她在一次感到害怕、屈辱。”我想到这里,哭笑不得,“唉,这样的夫妻,还算夫妻吗?这样的婚姻,还不如不要得好……我自己睡吧,什么时候她主动和我…….睡一起的时候,我再和她在一起睡吧。”
事实就是如此:在农村,家里穷,或者兄弟们多,或者男孩子有点儿病,找不上媳妇,父母没有办法,只好花钱买一个外地的女人,给孩子做老婆,过日子,根本没有感情可言,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又是怎么样呢?我也花钱买回个女人,我也要强迫她和我睡觉吗?我也强迫她和我生孩子吗?不听话是不是也要,拳打脚踢,打到服从为止,打到她自己把衣服脱光,乖乖的躺到床上去,等待着吗?我的灵魂高呼:不,绝不,坚决不能!
我看看她,我看着她那惊恐的又充满渴望的眼睛,无奈的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