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这座几经更替的帝王之都,虽在两年前再次经历了战火纷飞,但它依旧矗立在中原的大地上,用它那巍峨庄重的身姿俯瞰着大地,漠视着如同蝼蚁般的世人那短暂的生死轮回。
在这座城池中,既有十米九糠的穷苦之人,也有那浆酒藿肉的极奢之家,但无论贫穷或富贵,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在钻营,图谋与窥觑着,以图在某个恰当的时刻,让自己成为另一个不同的自己。
铜驼大街,因一对汉武铜驼而成名。
虽然置放铜驼的帝王早已成云烟,但阊阖门外这对历经风雨的铜驼,依旧在默默地俯身前望,望着这条笔直宽阔的大道上那来往的行人,以及在这条繁华大道上所发生的荣辱兴衰与悲欢离合。
此时,月上中空,洛阳城中除了烟花之地外都已灭了烛火,落了帷帐。
大街中段辅路的承露巷中,长沙王府的府门前,两盏门灯在夜风中摇晃着,将街面上的光影拉的时短时长,忽明忽暗。
王府的栖阁中,长沙王司马乂正低头看着一份密函,望着纸面上的字迹,他沉思了片刻,将手中的密函递给了身侧的内史李澈。
李澈仔细地看了一遍,抬眼望了望司马乂,又低头将目光落回在纸面上。
片刻后,他低声说道:“主公,这上所写皆是您那日拜陵之时与成都王所说之言,他这一字不差地写给您是要做什么?难道说?”
司马乂略微地点了一下头,口中缓缓地说到:“既然是一字不差,那就说明他当时便入耳进心了,应该是想要做了。”
李澈也点了一下头,但随即略有担忧地说道:“主公,若咱们做内应,这兵力上还是薄弱了些。一旦咱们兵起,他们却隔岸观火,按兵不动,那将会使主公陷入困境的。”
司马乂抬手在身侧的座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沉思了一会儿,口中坚毅地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诸王之中当属咱们最弱,如今又受制在这方城之中,风险一定是有的。但齐王自迎帝复位官至大司马后,权倾朝野,骄奢淫逸,人心尽失。如今他又自命太子太师,掌控朝廷,如若不除,他日齐王必定会篡夺帝位。”
司马乂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略显轻瘦的年轻面容上泛起了冷意,口中继续道:“更何况他一直戒心于我,处处制衡,假以时日他若称帝,第一个要杀的人定是我司马乂。”
此刻,身为王府内史的李澈深知长沙王司马乂所言不假,也知晓整个长沙王府的人已然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即便是引而不发,将来也恐难逃一死。
因此,他也横了横心,开口道:“主公,既然您心中已有定数,那咱们就尽早做下安排。即便最终是拼死一搏,咱们也未尝能败。”
司马乂望着容色凛然的李澈,脸上恢复了笑意,抬手将密函伸到烛火处点燃,口中说道:“时间还是有的,谋划妥当了也并非会拼死一搏。虽说城中禁军武力强悍,但多数将领都与本王相熟,况且其中大部又都归参军皇甫商辖制,这一处倒可放心。另外,前几日离去的鲁叔时也与本王有所交代,城中尚有百余名墨家子弟,若要起事,他们也会助本王。”
说到鲁叔时,司马乂想起一件事来,问向李澈:“对了,鲁叔时临行之时向本王推荐的那人,以往好像也听你说起过,是你本家的一个侄儿吧?”
李澈见司马乂问起,赶忙笑着回道:“难得主公还记在心上,的确是属下的一个侄儿,那年他送属下入京,得了已故梁孝王的赏识做了牙门将,后来随梁孝王平叛立了大功,朝廷恩赏得了侯位,司平阳郡督护一职。”
“平阳郡督护。”司马乂有所思地说了一句,随即笑道:“那平阳郡太守宋胄听命于东海王,想必你那侄儿也是如此吧?”
李澈闻言苦笑道:“主公有所不知,我那侄儿年纪尚轻,心性却是倔强的狠,他得了梁孝王的恩惠,心中便只有梁孝王,一直与那宋太守相处不恰。”
司马乂听出了李澈的话中之意,笑道:“这也不算是坏事,如今知恩重义的人愈发地少了,难得他能如此。只是如今梁孝王一脉势衰,没了靠山,往后他恐怕要少不了得那宋胄的责难。”
不等李澈答话,司马乂又继续说道:“如今府中正是用人之际,你可让他入京来长沙王府,本王自会替他在军中谋一个职位。另外,本王也会书信给那平阳郡的宋胄,让他多照拂一下,他也自会明白本王的意思,不敢再刁难你那侄儿和族人了。”
李澈闻言赶忙起身执礼致谢,随后又与长沙王司马乂商谈起其他事宜来。
坪乡,位于伏牛岭南十五里处,周照群山起伏,连绵不断,一条宽阔的秀水贴着坪乡流淌在大山间。有了山峦的屏障,又有着秀水的滋养,坪乡自古以来便算是一块得风顺雨的好地。
原本,坪乡中以李氏,郭氏与裴氏三家大族为主,再加之依附三家的庄户,住在这里的便有两百余户人家。
近几年,朝局动荡,烽火不停,多有逃避战乱,背井离乡之家躲避于此。因此,坪乡之内所住人家也就较最初多了一倍有余。
李氏,其祖上于先朝也是显赫之人,便是在前朝也不乏陪君伴驾之辈。到了如今,虽说家族中也有人有些官职,但终究没有了先祖一辈的那般荣光,只是托着祖荫,在这平阳郡中也算得上大门大户之家了。
清晨,一场夜雨过后的李家大宅显得清凉了许多,积聚了多日的暑热在这个早上散的无影无踪,存留在瓦片木梁上的雨水不时地滴到地面上,将刚要见白的砖石再次阴成了暗灰色。
雨廊中,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一名女子的搀扶下,脚步有些踉跄地急走着,几名下人脸色凄然地跟在后面,不敢多发一丝声响。
拐过一个转角,老妇人来到在一间卧房的门前,不及站稳,便伸手推开了房门,快步地走了进去。
房间内燃着的烛火尚未熄灭,临院的窗户紧闭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内室里,两名跪坐在床前的丫鬟听到外室的开门声,赶忙站起身来迎了出去,两人的脸上皆是布满了疲倦与不安,未曾擦拭的泪痕依旧挂在稚嫩的脸颊上。
“醒来了没有,醒来了没有。”老妇人见到丫鬟后连声地问着,话语中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待丫鬟作答,她已是进了内室来到了床前。
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老妇人弯下身子,伸手想要抚摸一下年轻人的面颊,但又怕碰触到缠着医带的伤处,她的手停留在了空处颤动着,两行痛入心腑的泪水滴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