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亩之间,桑者闲闲兮。行与不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沽沽兮,行与不逝兮。”这段话记载于诗经《十亩之间》中。
并州,自上古时期就有栽桑养蚕、纺线织丝的历史。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匠们在织机的改良与织造技法的创新上都有了极大的发展,使得丝绸愈发地精美华丽,逐渐成为了皇室贡品与豪门大户人家用以炫耀身份的物品。
裴家织造的锦缎出名,无论是在色彩上,还是在绣工上都在业界堪称一绝。
每年裴家的锦缎都会被皇家与豪门所购买,民间也常以裴家的一匹绸作为商品交换的定价,代替了当朝流通的货币。
一匹精巧亮丽的绸锦,不仅需要织工的巧手,更需要上等的原料。原料中最为基础的是缫丝,其次便是缫丝经过加工织造,再通过精炼工序而成的坯绸。
坯绸虽然色泽洁白,手感顺滑,但在未染色与印绣前始终都算做最为根本的原料。因此,坯绸的好坏也是决定了后续能否出精品绸缎的重要因素。
而在这坯绸工艺上,坪乡李家云氏织法独特,技艺超群,垄断了平阳乃至并州织造业的大半生意。
这段时间,李峻了解到庄子里有不少的生意,但他对这些并不太熟识,对于蚕丝织造就更一无所知了。即便是在自己的那个时代,他也很少接触到这些东西。
只是他比较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似乎这里应该是产煤或者铁矿一类的,倒是从没有听说过这里的织造业有如此大的规模。
若是说起丝绸锦缎,他所知晓的无非也就是苏杭丝绸与蜀锦了。
因此,在对这个世界的习惯有所了解后,他也就时常地在庄中四处走走,去看看各个工坊中忙碌的工匠,也会到田间地头与劳作的庄户说上几句话,聊些家常,甚至还会在商铺忙不开时帮忙算下账目,招待一下远来的客商。
渐渐地,庄子里的人都觉得李家二郎虽说是变了,但变得也更好了,更让人愿意亲近了。
四处闲逛中,李峻去最多的地方还是位于庄子北面,临近河沿的一处平地。
在那里,高高的围墙修建在河岸边,不仅将湍急的河水与庄子分隔开来,也与河水一同成为了保护李家庄不被侵犯的屏障。
那里是个演武场,说是演武场,其实也就是庄中男子习练武艺的地方。
时下朝局动荡,各地灾患不断,流民四处逃亡,常常有成群劫掠的事情发生,更有些战乱中溃败逃窜的军卒行那杀人越货,奸淫掳掠之事。
因此,各地的大族中都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武装来保护家园。即便是小家小户,也都联合起来修建了防护措施,拿起了刀枪以求保命。
李家庄原本人口就不少,又因已故的李家家主是军伍出身,极是爱惜部下,每每有战事,他都会把战死的亲信家眷接到李家庄。
后来,李家家主与其子为人所害后,一些忠心的部下心灰意冷,也投奔到庄中,甘心成为李家庄的庄户,以报答李将军的知遇之恩。
渐渐地,李家庄成为了坪乡人口最多的庄子,庄中的女子皆去从事养蚕织造,而男子则多忙于田野间。
李家庄的男子最为尚武,农忙耕种,农闲习武,这些人成为了保卫李家庄且最有战力的部曲。
或许与自己那个时代的职业有关,李峻喜欢看这些人习武。
每次来到演武场,他都会看到许多人在挥刀持枪地练着。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在教习着其他人。
炎炎的夏日里,他们赤裸着上身,衣衫系在腰间,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与线条分明的肌肉,紧绷的肌肉间偶尔会有触目惊心的伤疤,显示出他们曾是军伍出身,经历过战阵的厮杀。
当下时节,已经进入七月下旬,庄子里从五月就开始准备的夏忙进入了尾声,田地里那金黄黄的麦穗已经脱壳入谷,富余出来的粮食也都收集装袋,等待着粮商的采买。
清晨,吃过早饭后的李峻依旧闲逛了一圈,随后信步地来到了演武场。
此时的演武场中人数不多,好多人都到谷仓那边帮忙去了。因为今日会有不少外地的客商到来,也有一部分人守在庄子口处,防止有人作乱。
见李峻前来,演武场中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壮男子笑着迎了过来,口中说道:“少主,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男子名唤江霸,原是李家大郎的近卫,大郎遇害后,他便带着妻儿来到了李家庄。李家现今只有李峻这一个男丁,故此江霸便认其为少主。
李峻与庄中的人已经认识的七七八八了,有些是凭借脑中的碎片记忆,有的则以受伤失忆为由,通过重新介绍得以相识,终归都是李家庄的人,一来二去的也就都熟络了。
这个江霸他也熟识了,平日里也挺愿意与其接触。
江霸军伍出身,性子较为耿直,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的,好像没有过多的心思。
但接触几日下来,李峻发现这个人却是属于外粗内细的性格。虽然平日里江霸同其他人一样嘻嘻哈哈的,但每次聊天之时,只要涉及到军阵方面的事情,他都会做以思考并提出种种的可能。
有时候,李峻所说的多是以现代军事理论来审视当下的战乱,而且在地理位置上也完全超出了本朝的疆域。虽然江霸多数地方不太明白,但他也能融会贯通地提出新的方式方法来。
另外,李峻还发现江霸身上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江霸对于本朝疆域的地理位置了解的非常详细。有些地方是他去过也就记在了脑中,有些则是通过观看舆图或行军图所留下的记忆,这些记忆在他脑中极为清晰,堪称一个活地图。
“江大哥,别总是少主少主的,叫我二郎就行了。”李峻和这些人说话相对随便些,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礼节。
在如何快速地融入一个环境方面,李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受过训练的,那时的他曾经作为“隐身人”在某国的情报系统待了很久。
所谓的“隐身人”并非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要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一样的工作。
就如一滴水珠滑入杯中,不起任何波澜地与杯中的水溶为一体。没有谁会察觉,也没有谁能分清。直到有一天,这滴水珠因某个指令重新溅起,才在水面上荡起涟漪。
但是,融为一体并非是那么容易,而融入后则更需要极强的军事政治素养,否则便真的会沉寂在水中,不再醒来。
李峻觉得凭借自己曾经学到的知识与所受过的训练,要融入这个时代,融入到这个时代的人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自己还有失忆的理由。
口中说着话,李峻伸手拍了一下迎上前来的江霸,随后两人坐在了长了青草的地上,看着演武场里的人。
每次来演武场,李峻都觉得这里就像某个武术学校,或者是某个私人武馆。
因为,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系统的训练,只是各自练着刀,练着枪,也有的举着石锁练着气力。他觉得这种练法单人对打的话还有用处,若是大规模攻防作战的话,恐怕就差上许多了。
刚坐了片刻,场子里一名舞刀的少年人停下了招式,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开口说道:“二郎哥哥,可有段时间没有见您使刀了,今天给咱们演练一下吧,大家也跟着学学。”
少年人是庄子里的孩子,与李家同宗,打小就跟在李峻的身后玩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拘谨。
李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道:“不行了,都忘光了,劈个柴还行,演练的话可就要丢人了。”
几个一同聚过来的年轻人听李峻如此说,都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是不相信的,不相信李家二郎会把安身立命的刀法忘记。
李峻见他们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左右地看了看,见一人手中正拿着一根短棒,大小与军刺的长短差不多,于是便站起身来,拿过了短棒。
大家见李峻有展示武艺的意思,赶忙都围了过来。
李峻随意地挥舞了几下手中的短棍,觉得较为趁手,但又觉得身上这宽大飘逸的薄服有些碍事,索性也就解了衣带脱了去,上身只留下一件贴身的衣服,并将两只衣袖扎紧了些。
做完这些后,李峻对着最开始说话的少年人说道:“看你们练,我也是心痒,刀我是不能使了,换个兵器,李瑰,来,咱们过过招。”
李瑰见李峻要与自己过招,忙不迭的摆着手拒绝道:“哥哥莫要取笑我了,我哪里是哥哥的对手。”
李峻笑着催促道:“就是过过招,伸伸筋骨,有什么胜负可分,快点。”
在大家的起哄下,李瑰不得已地提刀上前,怯生生地笑道:“二郎哥哥,您可要收下留情呀。”
李峻笑骂道:“啰嗦,我这又没有刃口,怎么能伤到你?你别砍到我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