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正中央, 坐着一名目光深邃的男子。
他的神色很奇怪,有点儿恍惚,眼神定定的, 焦距似乎正停留在身前三尺, 定住了, 细细打量。
像是身前有一面镜子。
“现在, 你闭上眼睛, 想象着你在一片充满阳光和泥土芳香的草地上……”
江秋十顺着自己温柔的嗓音闭目。
“你感觉很放松, 非常放松,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突然微不可觉地一顿, 紧接着, 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继续说台词。
“……现在,你愿意和我聊聊吗?”他继续问。
……
房间中央的男人正一步一步把自己催眠,给自己开导。
他竟是假想出了一个心理医生,在为自己做心理辅导,直到辅导结束, 他脸上还挂着医生专业的亲和微笑。
这一幕实在有些毛骨悚然。
宁子平心里想着杜玫、游缘等人夸过的话。
只要他开始演戏, 你的目光就看不到别人,你一定会被他吸引。
当他演了一个角色之后,你再看其他人的演绎,你会老觉得不太对劲。因为那个角色已经变成了江秋十的模样。
而越复杂、越晦涩、越需要大量情绪表现的角色, 他演绎得越出彩。他整个人就像是为了演戏而生的, 这么一个心理路程复杂的角色被他演得信手拈来。
宁子平原本是没打算用江秋十的。
他怕麻烦。
在微听雪没出事前, 江秋十代表人气、演技、投资等等, 而当微听雪出事后, 宁子平只想撇开一切和微听雪有关的事务。
自作孽, 不可活。他不关心是谁举报的微听雪谁又在保护微听雪,他只明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只要当一个埋头工作的导演就行。
但是江秋十的表现让他犹豫了。
台上,江秋十就像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般,关切地与病人闲话家常。如果不看开导对象,一切都是那么和谐。
整间房间的气氛,都因为男人温柔如春风似的话语而隐约暖流涌动。
表演完毕后,江秋十恢复过来,他仍带着半出戏半沉浸的神色,唇角一弯,眼里依旧晦暗不明:“宁导,我的表演结束了。”
他最是会察言观色,一看林子平的表情,他便知道,可能这场戏得来的要坎坷些。
是因为张乐文?
虽然不知道张乐文的律师究竟是怎么替他开脱的,但他现在确实出来了。他一定是想找到罪魁祸首吧?
宁子平年轻时的电影有一种刀一样尖锐刻薄的冲劲儿,但人却守成。如果是张乐文的干扰,他很有可能会选择别人。
张乐文一脸慈祥,江秋十逐渐脱离角色,重归温和冷静模样。谁也看不出两人心底各怀鬼胎。
宁子平才突然恍神,说:“啊那个,完了是吧,挺好的。要不这样,小江你留个联系方式,回去等通知。最迟七个工作日,七个工作日之内肯定给你答复。”
他想快点把江秋十打发走。
张乐文要试探还是要干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了。
如果事情不是江秋十做的,张乐文估计能放过他,合作还是能谈一谈。
要是……呵呵,他还是另请高明吧。
江秋十礼貌地向众人打招呼告别。
编剧倒是很属意他,可惜投资方听导演的,导演最大。编剧不好驳他的面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目中的最佳男主角起身收拾包。
张乐文突然笑了笑,道:“老宁啊,我今天就是来看看,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哎,小江,不用那么着急走,我看你演的挺不错的,要不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一块儿吃个饭?”
江秋十虽不能第一时间弄清楚他想做什么,但直觉让他拒绝,抬手看看表,客气道:“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晚上还有一场聚会。认识就是缘分,以后有机会,我请客大家聚一聚好吗?”
“实在不好意思了。”
他目光很坦然,不闪不避,面对张乐文时并不热切,隐隐还有些其他意味。
后者心中冷笑。
什么东西,看见他掉下去了就以为都能上来踩一脚?
早个几年,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然而江秋十确实是娱乐圈里新生的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张乐文想要打压他也没那么容易。更别提他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不能随意树敌。
张乐文什么时候被人下过脸?此刻,被忽视的怒火已经完全超越了对后者的怀疑。
不对付他可以,整整他总是没问题的。
他越是不高兴越不表露出来,只慈祥地笑:“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们也不好逼你。以后有机会出来一起玩玩……”
你不是想撇清关系吗?你不是也办儿童基金会吗?
想到这儿,张乐文心里模糊地蹿过什么想法,那点子念头来得快去得快,怒气上头的他没把握住,只想着给眼前年轻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边说,一群人顺势往外走。
江秋十不好提前离开,只得跟在人群后,不断和对方闲聊。
他隐约察觉到了张乐文似乎想做点什么小小地报复一下自己。
他是故意激怒张乐文的,根据自己的调查和分析,张乐文最讨厌有人看不起他。自己对他的态度无论是什么都容易遭到怀疑,倒不如让他认为自己因为近期的事情而刻意避开他。
这样,他在愤怒之余,反而不会怀疑。
只是,你打算怎么做?
一大帮人就这么乌泱泱一道儿出了酒店。
张乐文行事低调,但这一回,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一群又一群记者在酒店外蹲点,像一群守在坟地等新下葬的乌鸦。他们透过透明的胶囊电梯,看到了门外的情形。
不巧的是,记者们抬头同样看见了他们。
酒店保安守住大门,目标没有出现,这群记者和保安彼此相安无事。
但江秋十丝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行人出现在门口,这群记者一定会突破保安的封锁,疯狂的扑过来。
就像现在。
酒店电梯稳稳当当停在一楼,张乐文第一个迈步走出去。记者们高倍镜头已经瞄准过来,下一瞬,江秋十似乎看到了他们骤然亮起的眼睛。
“是张乐文!”
一楼,张乐文的保镖迅速涌上,隔绝了所有要伸过来的话筒、录音笔和长镜头,他被簇拥着,一言不发,迅速进入一辆私家车。
这已经足够让记者们抓拍到正脸。
这可是大新闻!
张乐文走得很快,还有些记者趁势冲到后面去,想挤进电梯,采访其他人。
保安完全挡不住。
唯一庆幸的是电梯门早已关上,一行人将前往地下停车场。
宁子平等人的车同样在地底,他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几人连闲话时间都没有,默契地飞奔入停车场找车,凌乱脚步声在地下回荡。
必须马上离开!
江秋十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这个报复来的真是迅速,也实在够毒。
斌哥知道事情严重性,刚一上车,立马踩下油门,直直驶向出口。
一旁阿祥立马联络上雅姐,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说。江秋十则与宁子平联系上。
他从不小瞧记者们发布消息的速度,为此,己方必须更快一点。
值得庆幸的是,宁子平两不偏帮,为了洗清自己,肯定不介意顺便把他一块儿捞起来。
张乐文要么错估了宁子平,要么就是无所谓,反正不过随手整一把自己出出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