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供神。
大傩神是一个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倾回每家每户都供有大傩神的神像。等到供神之日来临,将自家神像放入傩祠,供到傩节结束。客栈多是来往的旅客,有些赶不及回家的人只能央求葛老板一同供神。
葛老板捧着大傩神玉身雕像在客栈里外转一圈,说是交了钱才能一起去傩祠供神,才算真正的“一家人”。
否则就是欺骗大傩神。
虽然有诸多怨言和不满,但供神又能占卜问卦。是人们询问一年运气的好时机。许多人不想错过,只好不情不愿地交点钱,葛老板收钱收到手软。
等他捧着神像来到白端面前时,檀香在小口小口地喝豆汁,狗儿抬也不抬眼皮,我漫不经心的问:“公子得交多少钱啊?”
没想到葛老板换了副面孔,笑的如沐春风:“公子不用交钱。傩祠的长老都要看公子的面子呢,小的哪里敢蹙公子的眉头。”
“嗷嗷。”不早说,害得我紧张的咽不下饭,我又扒了碗稀饭,见葛老板笑眯眯地瞧来,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我疑惑道:“不是不要钱吗?你站着瞅,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葛老板摸摸鼻子,从怀里掏出一本簿子,仔细算出这两天我挂着客栈名号买回来的东西,狗儿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还买胭脂水粉?唱戏去吗?”
“不行么?”我别扭地顺顺翘起来的呆毛,一时间想不到好词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忐忑?荡漾?
白端淡淡地看我一眼:“自己花的钱自己挣。”
我不敢相信,并试图看穿他冷淡的表情:“公子,你真舍得?”
他莞尔一笑,我看着有点上头,捂眼睛哀嚎:“别笑了。我懂了。”
白端对供神的事不是很上心,原本打算在街上溜达一圈,等晚些去祠堂看驱傩。可我十分好奇,向他几经央求,终于迫使他答应了。
狗儿拿了钱给葛老板,打点好供神的事宜。正午将至,葛老板上完香,双手捧着神像,带着很多人浩浩荡荡的向傩祠进发。
沿路都是前去供神的人们,像一股股河流汇聚成江海山川。
等到傩祠也是人山人海,就像节假日旅游景点似的,只是傩祠门口没有发生混乱,一些黑衣黑裤的男子守着傩祠门口,目光所到之处人们皆不敢造次。
我从人们嘴里得知,这些都是傩教派来的信徒,又称“傩师”。
他们扫我一眼,我打个哈欠,又扫我一眼,我揉揉眼睛,狗儿忍不住掐我:“你还敢对傩师不敬,你究竟有几个脑袋!”
我冤枉啊,我真的只是困而已。
来了很多流浪汉匍匐在地,不顾人群的踩压,缓慢的爬往傩祠,大声喊着:“大傩神救救我们离州百姓,离州现在生灵涂炭,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
声音凄惨。
一个傩师走到流浪汉们面前,冷漠的道:“离州的流民是傩神所遗弃的。即便跪在傩祠前九天九夜,大傩神也不会改变决定。当初离州动乱,山河破碎的时候,你们这群蛮民是如何造谣大傩神的?”
“那都是山主和王侯的错,与我们这些贫苦百姓有什么干系。”傩师们不再理会,把这些流浪汉赶得远远的,不让他们靠近傩祠。
我看着流浪汉不甘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问白端:“离州动乱是什么?”
“离州在倾回正西方。几年前山主故去,王侯带领离州百姓发起动乱,诋毁傩神。”白端护着我,跟着人群移动,耐心的解释:“此后傩教肃清仙山和候府,平复动乱,却不再对离州进行救济。如今离州早已成了荒芜的州域,十里黄沙大漠,人们苦不堪言。”
“这世间真有大傩神吗?”
“大傩神难得一见,万年来都没人见过。傩教的傩主,就是传达大傩神神谕之人。傩教里每隔二十年,都在各地寻找几个孩童,封为‘傩子’。下一任傩主就会从傩子中诞生出来。”
傩主真能倾听神谕吗?我思索了半天,没敢继续问下去。
轮到葛老板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黄昏如血,拉长众人的影子。黄铜傩钟摆动几下,示意我们进去。
傩祠的前厅古朴威仪,不亚于宝刹寺庙的庄严,门口摆着十一个傩鬼石像,展露出世上最残忍的极刑,很多人朝傩鬼石像吐口水,有些石像已经露出暗红色的底漆。
进门就是十二神兽石像。
“伯奇”和“噩梦”的石像也在其中。想是摊主手艺极好,雕得面具有九分相似。
再抬头,竟是十二座金身雕像。
这些雕像不像傩鬼像和神兽像,少有狰狞的面容,肃穆端庄的仪态却尽显神威。我还没见过这些雕像,更没见过雕刻的傩面,白端压低声音道:“这是十二位神将。螣蛇,勾阵,青龙,六合,朱雀,天一,天后,太阴,玄武,太裳,白虎。能定吉凶,断成败。普通人瞻仰不得,神将的傩面只能为将相王侯和傩教众人所戴,就是雕像也只有初具规模的傩祠才有。”
难怪了,在十二神将中,像青龙白虎这几个倒不绝于耳,其他很少听过。
供神之前要在正厅摆放瓜果贡品,之后把神像依次放入后堂,没有捧着神像的人就可以去偏厅占卜问卦了。
跪在几米高的大傩神神像下,两边各是枝叶繁茂的槐树,树下点燃一炉熏香,袅袅的香气从炉中飘散而出。这种香使人心海平静,老傩师摇晃枝干,树叶唰唰作响,直到一片叶子缓缓掉落,才停手。
那片叶子被老傩师不慌不忙的捏住,他本该看淡是非的眼睛瞪的很圆,似乎有些吃惊的问我:“你从哪里来?”
我有些心虚,总觉得傩教神乎其神,会不会真像传言那般看破我是穿越来的异乡人?然后再被当做傩鬼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