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夕阳几乎沉入地平线,泛红的焦土不断延伸,却在某一刻某一点戛然断去。天空挂上一块黑布兜,惨淡的月光洒满安静的夜晚,我走得麻木,身上的疼也开始不痛不痒起来。

关在大沟寨数日,出来后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哪有我能待的地方。

远处传来盈盈灯光,不知是哪户人家。我拖着半残的身躯,拼尽全力追逐着灯光走去。

泼墨般的夜空,离近点,灯光大亮。

我像是阴差阳错闯入桃花林的游魂,被万千桃树伸展着的盛放模样勾住脚步。花枝招展,淡香肆意,头顶得是朗朗明月银辉落幕,所见得是枝丫小盏歌尽灯慵。

似乎忘了身在何处,只是脚步一刻不停,有股莫名的力量驱使我走向桃林。

最大的那株桃树上,巴掌大的灯盏挂满枝杈,一道身影倚在树上,晃动酒壶,湛蓝色衣襟垂落,滚着六棱雪花边角。

你知道失去时的痛苦吗?你知道找回时的喜悦吗?

我毫无顾忌的跑过去,因脚步太急切,猝不及防的,在他眼皮底下,再次摔个狗啃泥。

他莞尔笑:“这个见面礼实在太丰厚了。我也没带多少银两打赏你。你先平身吧。”

我泪流满面:“平你个大头鬼,我脚麻。”

心里装有太多的情感想跟他倾诉,那么多天的担惊受怕,得知他死时的茫然无措,即便是刚才所见的青坟孤冢,也着实狠狠剜透我的心。只是那么多的情感,瞧见他风华正茂的美好模样,便抖落成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欢喜。

白端从树上越下,蓝衣明净,看我哭得跟小花猫似的,久久不能停。他伸手抚摸我的头,他的气息还是那般温和清透:“看来你最近伤情的很,都过去了。”

见我仍在嚎,颇为无奈:“别怕。你已经逃出来了,凤火也烧了整个大沟寨,没人再能把你捉回去,你大可放心。”

我不听。

“你呀你。”白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住我的后脑勺,一点点擦拭我脸上因泪水洗刷的血污。

他缓缓俯下身,离我越来越近,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发丝纠缠,呼吸间都散发出淡淡好闻的酒香,我怔楞,下一刻,只听他轻声说:“是我不好。没能救檀香,让你受苦了。”

这话来得温柔,仿佛心里扎进一粒种子,不断生长,要结出妖冶的花。我使劲环住他的脖颈,一刻也不撒手:“我只怕你死了。”

幸好我从不相信你死了。

此刻重逢,惊喜欢愉的同时,我还是张口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白端眯眼笑:“你就这么好奇?”

我很不满。敢情折腾半天,我连知晓的权利都没有。尽管额角贴合紧密,眼神却固执的不相让。

先前濡湿的酒香不知不觉淡了,深秋的凉悄然渗透桃花林,一抹异样的情绪蔓延开,他眼中又流露出深邃,我真切感受到了疏离。

“你就这么想知道?”白端徐徐问,顿时起身,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将我包裹。这样眉眼清远的望来,让我一时想不出回应。

他将手递给我,牵着我来到最大的桃树下。

似有清风微微抚摸,桃花成簇的飘荡,白端取下最近的一盏灯,塞到我手里,本以为离开灯的枝丫会黯淡无光,但几分月光将它照得更加好看,他说:“不知道有时会更好,糊涂也是种聪明。”

可惜我不是个难得糊涂的人,甚至不够听话:“没有灯的桃花可能还会好看,但没人能看见。”

我七手八脚的爬上树,一盏盏吹灭,一盏盏递给他,满树的春光被我亲手摘下,他眸子紧了,却还是伸手接住我递来的灯盏,直到最后,整株桃花树笼罩在黑夜中,簌簌发抖着。

“你还觉得好看吗?”没了所有的灯,它还会照耀眼帘吗?

白端沉默不语,只是手上还留着一盏不灭,我爬下,鼓起腮帮,被他捂住嘴,他淡笑:“这盏还是留着吧。”

“为什么?”

“我们要用它找路。”他带着一丝尴尬不失面子的笑。

我想到什么:“你不会是……路痴吧。”

他偏头不看我。

我捏着一枚掉落的桃花,这才想到深秋哪来的桃花,方觉它在掌心碎成粉状:“你使了什么戏法?”

他将蓝衣褪下搭至肘腕,身姿欣长而挺拔,举着灯盏往前走。我几步跟上,再回首,满林的桃花以不可能的速度倾泻,眼底恍惚成灾。

不到片刻,干枯的枝丫张牙舞爪的向我探来,我拽住白端的衣服,害怕再被丢下。他察觉到我惶恐不安的情绪,握紧我的手,淡道:“我在。”

“我们要去哪儿?”我终于能问出这句话了。

“你可听说过山阴地?”他步履缓慢而坚定,丝毫不像路痴该有的样子,但我分明瞧见他在往大沟寨的方向走。过了半晌,才记起他提的山阴地。

我只知道山阴公主刘楚玉,坐拥无数美男,过着没羞没臊的快活日子。当我尽数跟他说的时候,白端明显脸色不好,我只好咽下“其实这也是我所希望的”的话,他屈指弹了我额头:“好大的雄心壮志。”

不知怎么地,他说这话的语态让我想到了苏涔。

以前我也对苏涔扬言要包养各种男色,以后他就是后宫之主。彼时苏涔啃着鸭脖子,辣得直吐舌头,叶真递给他一杯苦瓜汁,苏涔喝了喷我一脸。我很淡定,我不生气,反手掐他胳膊,苏涔疼得上蹿下跳,嘴里直冒火,嚷嚷着:“唯女人难养也。你就是找十个八个,也伺候不了你这样的。”

年少有知的我丝毫不跟他计较,哪知他贴脸过来,笑出小红肉:“只有小爷这样的,才能制服你。你丫懂不?”

我不知道苏涔为何致力于制服我,而不是制服比我难缠数倍的叶真,但看见叶真雷打不动的学物理、喝苦瓜汁,我想也是极难的。

其实苏涔最早试探下手的是叶真。

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旗号,小学五年级的某天,他拿着写了三个星期的诗站在楼下对叶真朗读:“小真真,让我伴你罢,街上的棉花糖好了。”说是根据冰心奶奶的巨作改编的。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让我不停不放弃从他身上踏过,只好跟着蹲在门口啃棉花糖。

叶真那会还没学物理,不认识各种定理公式,但她已经在学做苦瓜汁了,她打开门,一碗做坏了的苦瓜汁泼在苏涔刚洗干净的衣服上,好像才看见苏涔大半夜不睡觉,站在门口朗读诗文,泼完她还问:“你进,或者不进来。门就在这里,不离不弃。永远别进来,或者让我一脚踢滚出去?”

叶真迷仓央嘉措迷得晕头转向,还特地把他的两首《见或不见》《最好不相见》裱在床头。

她说要嫁给一个世上能得两全法的男人,我和苏涔却大失所望,觉得她好端端的要嫁给和尚,简直脑子烧坏掉了。

尤其苏涔,对着镜子苦恼半个小时,总算妥协了:“小爷我风流倜傥,实在不能剃光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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