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端着饭菜去找孩子们,正要进门的时候听见王龙低语,说不能让我知晓此事。
还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我有点错愕。想到刚提及“王槐”,他们几人流露出的神色,大致猜上了七八分。
不过对于我来说,不告诉我也无妨。毕竟在我看来,你们张嘴不说,不等于我不会张嘴问。
我心里掂量着,倏尔推开门,少年们触电般瞅着我,刚听见叮嘱的虎妞便识趣地闭上嘴,王龙不咸不淡地抬头瞥了我一眼,神色并无任何波动,比起之前,更添上几分沉稳似的。
我将饭菜放在桌上,没搭理他们。
虎妞上前,略带抱歉道:“多谢梁大王照顾。”
这个姑娘心里还是感谢我的,只是遭逢突变,一夕间不知该信谁的好。
不相信我没关系,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我声色淡淡的:“我不姓梁。我有缘由才照顾你们,谈感情不如谈个交易吧。”
嘶,他们怎么都后退半步,我这话听起来……有点社会?
王龙先开口问我:“什么交易?”
这小子属实不凡,魄力胆性与滕歌旗鼓相当啊。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我咳了咳:“王槐是你父亲吧。”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就这么平静地望着我,等待下文。
“既然是你父亲,你对东夷之战知道多少?”
“全部。”王龙缓缓吐露。
我有点楞:“全……部?”之前接触的几次,我隐约提过兵器上锈的事,他应该有所准备。
料到我这般不信,王龙微微眯起眼:“父亲从不对我隐瞒。我既知道东夷之战的惨烈,也知道七王爷冤枉老尚候的事实。”
我心头一凛,果然把他们带回来是正确的!
“兵器生锈兹事体大。”我难得一本正经:“尚候对我有容身的恩情,我绝不能容许他被诬陷致死。”
王龙往凳子一坐,夹着菜往嘴里送:“可父亲说,要尚候死的不止七王爷。你该知道,就算我站出来告发严守贵,也撼动不了天子的旨意。”
王龙一双眼眸凉凉的盯着我,就差在脸上写“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一行字。
换作旁人,我大概只会笑笑。
可王龙不同。
他有双和白端一样通透清冷的眼睛。
仿佛用冰雕琢的绝美艺术品,时间和光都透不进去。
有那么一瞬,我恍了神,连忙咳了一声,找回自己的话题:“谁都撼动不了天子的旨意,我想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如果回王知道真相后,仍要坚持治罪尚候,我也毫无办法。”
王龙微微一怔,夹筷子的手陡然停下:“那你做这一切的意义在哪?”
“努力吧。总要试一试才行。”我耸耸肩。
王龙眸光有些复杂的盯着我。
我亦直视他的双眼,不躲不避:“少年在世须尽兴,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我的交易就是,我保你们平安,你替我作证。”
我满满以为少年肯定要沉思如何逃脱魔爪,可哪想他就盯着我,眼里有几分哭笑不得:“我帮你。”他指了指虎妞三人,“不过你得让我们进滕家军。”
好小子,仗着自己有筹码,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我面上微笑:“想进滕家军是吧?现在,立刻,马上睡觉。明早集合。”
孩子们一哄而散,我实在睡不着,趁着夜色逛了逛街市。
马上快到小傩节了。
街市显得世俗起来,虽然没有申城的繁华,但也算欣欣向荣。
许久没处在热闹放松的环境里,我不由深吸一口气,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街上有人卖花灯,河边有人放花灯,男男女女将花灯轻轻地托起,缓缓地放在水面,小心翼翼地念着“永生永世不分离”。
微弱的灯光晃过他们的眉眼,是那般虔诚、笃定。
想起刚到倾回的那段时光,我随手扔给商贩几枚铜板,拎着一盏花灯径直走到河边,屈膝弯腰,做出轻抛出去的姿势。
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托起我的手,温语惊鸿:“小心点。”
我倏然僵住,转头看他:“怎么?”
他眸光如被点亮的灯火似的,有什么在静静跳动着:“猫儿。”
我像是领悟到:“你担心我?”
而他被我这话问的一愣,唇角弧度欲将勾起:“想得美。”
我刚才竟然……有着期待。这真荒谬。他怎会担心我?
我可是离州的敌人啊。
我笑了出来:“倒也是。”转身比划几下,没找出合适的角度抛起花灯。
我余光瞥见白端收敛了闪亮的目光,隐了嘴角弧度,神色有几分自嘲。
由我肆意的揣测一下,他定然觉得蛊惑不动我,有了挫败感。我放了花灯,转头问他:“公子跑来容城闲逛,怕会引人误会呀。”
白端闻言,点头:“是会误会。”神色间,仿佛把刚才的动容全然揭过。
我不由想拍拍小胸脯,幸好没自作多情的当真。不然多有失体面。
白端站起身,谦谦君子上善若水的模样:“容城还是挺热闹的,少将军可有空随便走走。”
嚯,可有空?
你都伸手拦住我的去路了,还敢问我有没有空?
片刻后,白端带着我逛遍了大小摊位,还热情地介绍了本地特产,我自掏腰包买了几条腌鱼,准备带给丰慵眠尝尝。
白端微笑:“你对梨落挺不同的。”
我转了转眼珠子:“人人都知道啊。”
路过八宝记得时候,我刻意控制眼睛不往上瞟,白端轻轻一笑,进店买了几包糕点拎了出来,我有点没脸见人,从脖颈红到头皮:“不、不必。”
说着这话,趁机拿小指头勾着绑糕点的绳子,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指尖,有微微冰凉的触感倏尔传来,正要松开,哪知他的手指如轻盈的霞雾缠绕上来,撩人心弦却又荒唐。
我眸色一惊,抽回手,糕点洒了一地:“公子,失礼了。”
形形色色的人都往我和白端这边瞅。
那几包糕点就像碎去的很多记忆,不断撕扯着我,隔绝周遭的喧嚣和目光,我丢下白端,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市上。
迎面走来一顶轿子。
红艳艳的,很是招摇。
轿子在我跟前停了,从里面伸出一手精雕玉琢的手,随着车帘被缓慢优雅地掀起,露出一张似睡非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