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计划正坐在那看着窗外的云发愣。
他五十多岁的女儿见怪不怪, 正在忙着做饭的时候,却听门口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女儿打开门,只看到一位面色略微焦急的中年的,发福而略微秃顶, 戴着眼镜的男子问:“丁计划老先生在家吗?”
她爹又聋又哑,很早就干不了活了。脾气又倔得很,和村里很多人不对付,早年还曾和村干部因为分田后没人修公共水渠的事闹过矛盾, 很少有人会来找她爹。找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找我爹什么事?问我就行。”
秃顶的中年人身后冒出了本地的村干部:“丁二姐,你让一让,找你爹是急事。”
“我爹又聋又哑,现在年纪大了, 人也糊涂。他这两天精神不好, 人也傻傻的, 你们能问出个啥?反正他的事我基本都知道。”
见她堵着门不让开,而丁计划一直看着远处的乌云, 对身后的动静似乎毫无反应, 光照着他苍老的面庞, 半面隐在阴影中,仿佛有些虚幻。
没有办法, 郝主任便道:“你父亲年轻时候参加过琼崖科研站?”
丁二姐认真地想了想:“参加过。那几年我还小,就见他嘴里老是念叨着什么稻种, 一年到头不回家, 跟着一群戴眼镜地在田间地头跑。”
“他是否编写过一本书, 叫《科学发展史》?”
郝主任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并不抱太大希望,却听丁二姐道:“编过。”
她说:“现在那本书,我家都还有呢!”
众人对视一眼,心里都燃起了一点希望,丁二姐果然依言翻找了一会,翻出了一本纸张破烂,被虫蛀得发黄,还缺了封面的最早一批的《科学发展史》。
郝主任翻了一翻,这一本和他们之前拿到的核心文本没有太大区别。
耳边却听被叫做丁二姐的妇女说:“我印象很深刻,也不知道我爹参加科研站后,那段时间哪里听来的这么多科学故事,只要回家就给我比划,那时候没多少娱乐,小孩就喜欢听这些,他只要回来,我就缠着他讲,我听了就去给其他孩子讲,那阵子,我在村里可受欢迎了。”
“我爹当年看我喜欢听科学故事,特别高兴,还带我去参观过他那科研站,可热闹啦!科研站的叔叔和阿姨看我东摸摸西摸摸,问我知道什么叫科学吗?我说知道,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故事,说我最佩服布鲁诺的故事,说大家都喜欢听。韩阿姨他们都高兴得跟小孩一样,还跟我说,要编一大本的‘故事’给我们听呢!”
丁二姐说得兴奋,饱经沧桑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骄傲:“后来,我爹他们就开始编书了。还真拿回家一本,小时候村里的孩子可爱到我家借着看了。喏,你们看,”
她指着书的第一页上印着一行黑色马克笔写的端端正正,颇像小学生习字的字:【谢谢全国科学工作者的支持!】,笑道:“这行字还是我爹写在上面的!没想到给直接印出来,全国人都看到了!我爹可臊了!一直后悔了很多年,老是念叨着当初早知道直接印出来了,就该把这行字练得得更好看一点再写。”
正此时,一位海南的干部匆匆跑来:“主任,找到了,琼崖科研站的旧资料,在当地一所图书馆的档案室里面。”
郝主任匆匆赶到那所带着上世纪六十年代风格的小小的图书馆,翻到了一大带着扑面而来灰尘,被岁月和蛀虫打磨得破损的的信封。
他越翻,心里越沉下去。
一大捆一大捆的信和资料,洋溢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情。
郝主任还在其中一封信件上面看到了老朱的名字:“朱骏德”。
原来老朱当年作为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跟着他老师侯盛明下海南的时候,也参加了全国大协作的琼崖科研站,自然也是提出编写通俗版《科学发展史》的其中一员,甚至侯盛明还帮他解答了几个问题。
当年琼崖科研站一群年轻人,有普通的农民,有聋哑人,有气象站抽调的气象员,也有上面下来做研究的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在帮助水稻选种工作之余,以业余时间,自告奋勇,提出编写通俗的,面向青少年与广大劳动者的科学发展史。
琼崖省把这个消息刊登在报纸上,中央听说了很高兴,鼓励他们年轻人,并鼓励他们尽量写得通俗一点。
于是他们鼓起勇气开始编写,书籍资料和水平不够,就向其他科研站和上级提出支援。上级把这个消息刊登在报纸上,最后他们热情地收到了全国各地史学类学者、科研工作者的寄来的资料与答疑信件。
也就是说,全国许多科研工作者,都参与了这本《科学发展史》的编撰。
所以之前的老朱给他们的那本,和丁计划家里那本最初的版本上,署名也确实是琼崖科研站,还赫然写着鸣谢全国人民的支持。
而侯盛明作为当时其中一位编者的老师,也算参与了编者。
而后来,琼崖科研站解散以后,侯盛明主编的那版,基本上完全是以这一版为模板的,只是署名从琼崖科研站,改成了侯盛明而已。
怪不得,郝主任心想,他们倒是错怪韩珍珠老人了。
怪不得当时老人家说,她的确编过,但又说不是她编的。并非她记忆出错了,而是他们没有真正理解她的意思。
真正的编者,是琼崖科研站,但也是全国科研工作者。
郝主任翻阅完所有的资料,正待返回丁家,询问丁家人一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