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小菊, 这两天脸色好多了。”
郭小菊骑着电动摩托回家路上, 碰到了相熟的村人, 跟她打招呼。
“是吗?”郭小菊摸摸脸颊,对这邻居露出一个笑来。
眉长舒, 两眼完成月牙,这是一个毫无阴霾的单纯笑容,绽在眉间, 让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邻居说:“也不怪你气色好,估计死里逃生, 你那口子这两天脾气好多了吧?难得没喝得醉醺醺的,也没骂人,今天见他, 他还破天荒跟我说笑呢。”
郭小菊说:“他脾气一向好,以前就整天笑眯眯的。”
额?祝昌脾气一向好?邻居楞了愣,他跟祝昌家邻居这么久,可没见过祝昌多少好脸。
但是郭小菊已经愉快地挥手, 真像个小姑娘般轻快地往家里驶去了电动摩托。
到家的时候, 木门开着, 门内已经飘出了袅袅的烟火与饭菜香气,女儿跑出来:“妈,吃饭了!”
他擦了擦手, 系着围巾, 出门帮郭小菊停好车, 帮她卸下车上的那些书。
院子里,桌上早摆好了饭菜。女儿坐在桌子边正在吃饭。
而他脸上沾着一些油污,身上还黏着一些灰尘。显然是从地里回来就匆匆做好了饭,再去接的女儿。
郭小菊说:“早说了,你别干这些,你专心看书,好考过证。”
他随口笑道:“你这么忙了,难道还要把事情都甩给你做吗?没关系的,虽然迟了二十年,但基本知识我都记得。新知识也可以在基础上学。”他俏皮地点点脑袋:“就是这个脑袋到了这个年纪,不太好转了。”
夫妻俩一边进了屋子。
温水拧干毛巾,郭小菊拿着湿毛巾,一点点擦去了他脸上的油污,一句话没有说。
毛巾落下的时候,他注意到郭小菊泛红的眼圈,怔了一怔:“怎么了?”
郭小菊低声:“我只是想起,你以前成绩很好,一直想参军当飞行员,可如今,什么都晚了。”
她凝视着他,望着“祝昌”鬓边的白发,仿佛透过这张脸,想了二十年前的另一张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脸。
可而今,半生已过,少年情人,白头重逢。他岁月被定格了二十年,早已理想泛黄。
当年他为了救人才跳下了冰冷的冬天河水,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她只要一想到这里,不由痛彻心扉。
“傻姑娘,”他心生怜爱,失笑:“做客车司机也是活,也能做得出色。一切都不晚,还有四十年。只要我们在一起,好好活就行了。”
“嗯。”郭小菊用毛巾擦干了眼泪,她如今也虚岁四十岁了,早已懂得务实。
上天让她所爱失而复得,已经是太好太好了,能相守过完下半生就足够了。
她不由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听说客车司机赚得还可以,你可以轻松一些。”他笑道,“你不是喜欢插花吗?以前还想过能不能去学植物?如果我开始赚钱了,你就可以去自考,学花艺,我们攒够了钱,年纪大了就开一个花店......”
他们说说笑笑携手出门,黄昏的阳光打在这对不再年轻的情人脸上,显得分外柔美。
女儿咬着筷子,惊奇地看着父母的笑脸,觉得爹妈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她觉得很轻松,毕竟爸爸不吼她了,身上也没有酒气了,总是很温柔地教她改错题。妈妈也不总愁眉苦脸了,还会给她带些玩具回来。
他俩坐下吃饭,互相夹着饭菜。
吃完饭后,郭小菊对女儿说:“你在家把门关好,好好写作业,爸爸妈妈出去一趟。”
女儿咬着筷子应了一声。
等郭小菊夫妇出了门,女儿吃完饭,关上院子门,一个人搬了张小桌子,坐在院子里,一边写作业,一边抬头等父母回来。
笃笃笃。
“谁啊?”女儿喊了声。
“我有事找你爸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声音,只是那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我爸妈不在,你等会再来吧。”
“我有急事,你爸妈去哪了?”
“刚刚出门去扫墓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你待会再来吧。”
门口的声音消停了。
张玉获得了自己要的讯息,微微蹙眉:扫墓?
既然是刚刚出门,那应该走得不远。
正在写作业的女儿抬起头,视网膜里却一晃而过电光。
天干得很,没有要下雨呀?怎么会有闪电?
她没有多想,重新低下了头。
*
后山上,他忡怔地望着那两座坟墓。
它们被清理得很好,即使墓中主人的儿子二十年没有来过了,它们也依旧没有生长多少杂草,看起来是定时有人会来扫墓。
他父母早逝。在他刚成年的时候就没了。随后,仅仅两年后,他也跟着身死命消。
除了菊这傻姑娘外,谁还会惦记他的父母,二十来年,年年来扫墓?
他忍着泪意,柔声对郭小菊说:“菊,我想和爸爸妈妈单独说几句话。”
郭小菊点点头,便走远了一些,走到一旁的小树林里去了。
他走到那两座墓前,抚着石碑,半晌,才叹道:“爸,妈,儿又到世上了。今后,儿会带着菊,年年来亲自扫墓,一直到走不动路为止。”
他跪在墓前,恭敬地磕了几个头,重新爬起来的时候,却骤然听到天空响起霹雳雷霆声。
雷声一响,一股气息弥散开来。
他周身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带着极度的畏惧。
他借身还阳,却到底曾在水底做过二十年的缥缈孤魂,周身带着舍之不去的水泽阴气,一碰到这气息,便觉得如大山压顶:“敢问是哪路尊神到这里?”
话音才落,一阵微风拂过。
红绫飘飘,天上飘然而下个少女。执金环,挽红绫,脚下正收了紫电青光。
静静立在他跟前,看起来没比他女儿大多少岁。直面时,那股震慑普罗水族的气息却更加浓重。
他被骇得退了一步,咬牙忍住那想俯身下拜的欲望。
来的肯定也不是凡人。菊还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他心下打定主意周旋。
少女却将黑白分明的眼钉住他,一语道破天机:“你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你已经死了。”
他颤了颤,抬眼看去,却正好对上少女的双眼:
在少女眼中印出的,并不是年逾四旬,因为常年酗酒胡混而两鬓苍苍的祝昌,装在这幅躯壳里的,是个二十岁左右,容貌秀气开朗,唇边还有点爱笑酒涡的青年。
只这青年浑身惨白,身上还缠着水草,身上阴森森的气息浓重,望之不似活人。
这黑白分明,清澈到几乎倒映着尘世的双眼,竟能勘破阴阳!
他知道今天确实碰上了不得了的人物,想起鲤鱼嘱咐,便干脆承认:“......是。我是河下水鬼,原名杨飞光,这一次是借身还阳。”
少女道:“你抢了他身体,但他尚有妻子女儿在世,你应还给他。”
杨飞光咬牙:“不可能!我不会把菊她们还给他。不知道您是哪路神仙,我虽是借身还阳,但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