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渐远, 天渐高。
缥缈云雾深处仙山高悬, 重峦叠翠里藏洞天福地;霞光万千中遍布琉璃宫殿。
金光滚红霓,妙音仙乐凭空自起;瑞气照紫云, 衍化数不尽瑞兽奇珍。
忽然天边云霞两边分。光耀耀升起日月殿,明晃晃敲响雷霆鼓。
至高至美的恢弘大殿里,三十六洞天, 七十二福地,幽冥水府,得道全真们汇聚一堂, 正神衣袂飘飘齐至。
洞庭君与钱塘君两兄弟相携而至。
神祗们当中不少人畏惧钱塘君,低头让开一条路。也有不少神灵亲热地上前和两兄弟厮见。
神祗们谈论起人间的四季轮转、风霜雨雪, 也低语百姓的生老病死,衣食住行。
直到大殿最上方浮现一轮红彤彤的光环, 光环里缓缓浮出一个高大人影,纶音降下。
殿中刹那安静下来, 神祗们齐齐停止交谈,肃穆地向那道人影行礼:“陛下!”
只有一个人没站起来。
方才神祗们交谈的时候,钱塘君就坐在了椅子上, 眯着眼睛不理人。
此时, 他不但没有站起来, 竟然一手撑额, 闭上眼睛, 靠着座椅假寐。玉面带饮酒后的酡红, 衣襟半散, 身上还散着浓浓酒气。
他在众神是出了名的勇武过人,性情疏狂放浪,不拘小节。但这样严肃的场合做出这样的事来,却实在是过不去。洞庭君连忙便要叫醒他。
天帝道:“让他睡吧。听说钱塘君刚刚在阴世里大战一场,让他好好休息罢。”
洞庭君便知道,天庭神将肯定已把阿韶在清平县的所为报了上去。
他苦笑着应了一声“多谢诸位同僚宽容”,重新坐回了座位。
事实上,钱塘君不参与会议,不少天庭神祗甚至还微微松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钱塘君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对议和一事颇有微词。神灵很难真正喝醉,但不管他真醉假醉,不参与这场议和,自然再好不过。
唯有钱塘君坐在一边,仙乐纶音、霞光香花里,酒意涌上心头,黑甜沉沉。
得道后,一切最久远细微的记忆,都会如珍珠般闪烁,再不被遗忘。
在身体休息的时候,这些记忆会以梦的形式,悄然浮出水面,熠熠生辉。
他梦到了自己尚未得道的时候。
*
“天庭成立前?天庭成立前,哪有什么阳世阴世的区别!妖魔就是大地主宰,那时候,整个世界都被阴影覆盖着。是天庭的各位君上打得妖魔退缩,硬生生从魔主手里夺回了一半的人间呢!”
龟丞相被吴教授几句话捧得有些放松,又因钱唐君说要把他们当贵客对待,因此知无不言。
张玉听到冢蝇的存在后,直接报告给了总部。取得总部同意后,把这件事的权限开放给了吴教授等队友。
资深者们对这个文本的警惕上升了一大截。吴教授就开始套这些水族兵将的话。
“哦?”吴教授笑道:“我们是外来的,不知道这一段过往。各位能否为我们详细一说?听说洞庭君与钱唐君乃是天庭大将,想必这等伟业当中,两位君上战功赫赫。”
水族兵将们崇敬钱唐君,涌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讲古。
原来钱唐君和洞庭君并不是天生为龙,他们兄弟俩都是凡人得道。
在兄弟俩出生前,天幕早已破碎,人世彻底被阴影覆盖。各色各样的妖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瓜分了人间,包括他们的家乡南国,都被妖魔所统治。
妖魔治世的岁月就这样降临了。
人世凋零到了极点,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废的田野。天上飞着九头鬼鸟,青面獠牙的怪物白日行地面,抓着死去幼童的大腿骨啃食。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无一。
活下来的凡人被妖魔当做畜牲圈养,人间变成了怪物们的戏乐之地。
凡人寄希望于那些贵人们,可是贵人们早已投降妖魔,自己也化作了半虎的怪物,甚至驱使着兵卒,为妖魔前驱。
代代有人与魔头斗争,代代功亏一篑。
凡人就在这样的苦难岁月里挣扎,日夜祈祷能够获得超脱一日。
民怨冲天,盘旋不去,日夜嚎哭众生悲苦之情。
在眼泪与鲜血的冲天祈祷声里,终有神祗自冲天民怨里降世。
神祗生而掌雷霆之力,能辟天破日,破诸天万邪。
从这一日起,陆续有正神从凡人的祈祷中降世。
他们带领着凡人,筚路蓝缕,一步步从妖魔手里夺回了小半人间,在风雨飘摇里顶住妖魔围攻、设立天庭。这才有了阳世与阴世的区别。
而洞庭、钱塘兄弟,正是出生在天庭初设,勉力顶住妖魔围攻的时代。
“说起来,两位君上,虽然是兄弟,可惜自小命途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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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他仍旧是个凡人,被柔软的怀抱抱着,靠着另一个温热的生命。
柔软的怀抱里落下热泪:“说什么孤星煞神,他才刚出生,刚出生!又能对它们造成什么威胁......我的儿......”
“夫人,如果丢了他,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如果不丢了他,我们合家的富贵也没了......”硬的那双手夺过他,分开了他与另一个温热的生命,将他丢向沼泽。
“他、他这么小,什么都还不懂......”
“趁什么还不懂,就早早离开这种世道的人间,也免得将来祸害父兄,遗祸亲族!”
两道声音伴随着马车咕噜噜声,渐渐远了。
柔弱而四肢无力的婴孩躺在山野肮脏的沼泽中,他生而有记忆,存智慧。眼睁睁看着沼泽中的泥泞汇聚成一张血盆大口,朝他涌来,即将将他吞噬。
“咦,这里怎么有个孩子?”
一位穷苦砍柴人发现了婴儿,不忍他被沼泽中的泥怪吞噬,冒着性命之危,从泥怪口中抢下了婴儿,带回家养育。
婴儿襁褓里被亲生母亲写下来名字——王韶。
砍柴人养他到三四岁上,某一天出门砍柴,就再也没有回来。
小童怔怔地坐在门槛上,等着大山那边,他的养父回来。但最终被送回来的只有半截衣角。
他们告诉他,他被妖魔吃掉了。
什么是妖魔?
小童仍旧在门口痴痴等着,等了好久好久,没有等回养父。
肚子越来越瘪,他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那些瘦弱面色泛黄,跟养父一样,连一件好衣裳都没有的邻居围着他叹气。
一位老妪递过来一碗稀粥。身后藏着看稀粥咽口水的小孩子们。
和砍柴人一样贫苦的乡邻,不忍小童饿死,于是勒紧裤腰带,挤出一点口粮,你一口饭,我一口水,百家饭把小童拉扯成半大少年。
王韶渐渐长大,自幼神力惊人,在七岁那年徒手打死了后山沼泽里的泥怪,为养父报了仇。
从此后,村人知其不凡,便东凑一点,西凑几文,请铁匠为他打了一柄宝剑。
王韶捧住宝剑,感谢乡民养育之恩,发誓斩断附近的熔金河脉,斩杀附近袭击的妖魔,保护一方平安。
乡邻们都是不想被妖魔畜养,为此逃到深山老林附近,躲避乱世、苛政、妖魔。人多了,就慢慢汇成一个小村子。
但是这样避世的、靠着一点薄田和山中野味苟且偷生的村落,注定不能久长。
那一次,王韶深入山林,为村子消灭山中出没的某个食人野兽,一去几个日夜。
提着野兽头颅回来的那一天,他看见火焰冲天而起,村里的草屋烧成火海,烧红了半边夜空。扭曲畸形的怪物们倒影在地面。村里人有的被虎怪衔在口中,有的被吃剩下了半截身子,内脏里源源不断涌出蜘蛛卵。
火光中,无数对非人眼睛闪烁:“还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
王韶在烈火中认出,那头半残人形的虎怪是更远的镇子里的一家富户。
它是南111号养殖场的看管。
野村拒绝为妖魔献上童男童女,逃出名为城镇的养殖场,藏在山野逃避税收。它不满已久,故此带来群魔以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