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习习,夏虫低鸣。死一片沉寂中,有知客僧拾级而来,云道新城安九求见高知州。高凤一听,与王悰相顾而视,顿时欣喜若狂,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山门处,只恨不能倒履相迎!
两人同在易州为官多年,只一眼,便知对方与自己心有灵犀。
安九乃南朝皇族赵士起家仆,若有其人牵线,两人心思可直达赵官家天听!如今之计,南朝大军距此不过百十里,唯有举城投向南朝,方可保全家族性命!
另一个时空里,高凤与王悰是请明赞前往雄州向童贯请降的。如今安九既至,岂非比明赞适宜百倍?山门处,赵不尤虽然不知高凤与王悰已心存降意,可眼观两人出奇热情,他微作思付,旋即迈步上前,打断了安九寒暄,以故友之子身份与两人相见,山门至高亭一路,赵不尤只提生意,俨然只是畅言战事既起,两家生意该如何措置的打算。
其时高凤与王悰已为明赞所言骇破了心神,“无意”中得闻赵不尤乃北伐元帅府主管机宜文字,哪怕赵不尤只讲凭此身份可徇私夹带货物,两人亦是迫不及待直言投诚,赵不尤听闻俨然惊讶,随即矜持一笑,允诺定为两人谋个出身。
如此一来,双方再谈已是易州之军力、丁口、府库等州国重事。
……
高凤捻须微笑,侃侃而谈:“贤侄,老夫知易州多年,素知人心。天祚帝在位时,民不聊生,百姓深受其苦。而今天祚帝远遁,北辽伪帝耶律淳病亡,燕地人心惶惶,朝暮延颈以望,心向南朝。老夫虽有兵五千,士卒精锐,甲械充足,奈何人心所向,老夫亦盼南兵早日来抵易州,诛戮契丹,归附王化,以安惶惶之心……”
同样的高亭,明赞令知客僧献上茶水后,已知趣远离。高凤身后,暖黄的灯笼高高悬挂,赵不尤直直望着盘旋在灯笼之上的飞蛾、小虫,愣愣出神,高凤的话语他似乎并未听清,待到高凤又喊了两声“贤侄”,脸上浮现恼怒之意后,他似乎才被惊醒,回过神后,随口道了声歉,漆黑的眸子似笑非笑:“世伯。”
高凤强压心中不快,皱眉望着他。
赵不尤不以为意,哂笑道:“世伯说人心所向……敢问旬月之前,易州史成诛杀南朝来使,又当何讲?”
童贯征北以来,先是派张宪、赵忠劝降耶律淳,被斩。随后又令叛降赵诩(董庞儿)往易州劝降,赵诩胆怯,不敢亲身前往,只是差谭九等人往见易州大豪史成,复又被杀……
这才是人心。
赵不尤不等高凤解释,继续说道:“小侄非乃蠢货,人心向背倒也懂得。小侄以为,童贯引军来此,妄想幽云诸州箪食壶浆来迎,不战而取,委实愚不可及。“
”小侄素来不惮于赞赏敌人。须知自石敬瑭以来,契丹国主有昏庸残暴之辈,更有英明神武之人,契丹国制分南北两院,汉人与契丹人分治,且不说汉人之英才,如世伯你、如王少卿(王悰),皆可科举为官,一展胸中抱负。便是普通百姓,近两百年在契丹人治下,轻徭薄赋,心中早已与南人分裂,习惯了诸如世伯、王少卿之类官员牧守,习惯了契丹人的统治……如今生活在幽燕诸州的所有汉人,哪个不是在契丹治下出生、存活、读书、务农、经商?契丹人的治理在彼辈心中早已习惯,天经地义,即便当下艰难困苦,天祚帝昏聩,可总能活下去,待天祚帝驾崩,换个皇帝说不定便会有所改观,左右尚能活得下去,谁愿意改变呢……这,方为人心。”
赵不尤呵呵一笑:“世伯,错非无可奈何,大多人不愿改变的,不会愿意降宋,重归其人口中的‘南人’治下。况且,前番白沟河之战,三五万辽军打得十五万南人溃不成军,世伯心中可曾升起鄙夷之念?黔首百姓更是如何看待?怎会‘朝暮延颈以望,心向南朝’……”
高凤老脸微红,尴尬不已,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正欲说话,却被赵不尤再次抢先开口:“世伯,你与我父多年故交,值此两国交战之际,小侄冒险来此,本打算只谈商事,须知愈是征伐,机会愈大……可既然世伯提及归附南朝,小侄又在元帅府有微末差遣,便想不自量力多说两句,谨供世伯参详。”
“果然虎父无犬子!”王悰猛地拍响大腿,哈哈大笑,“贤侄,其他地方不敢妄言,在易州,有高太师与老夫在,保你一根汗毛也伤不了。再者,高太师与老夫虽不如士起兄豪奢,在易州倒也称得上家大业大,你在此期间,衣食住行,侍女元随,保你如在汴梁一般!”
赵不尤笑着道谢,王悰诚恳又道:“贤侄,不瞒你说,如今幽燕人心浮动,高太师与老夫身处局中,一举一动皆关系着身后偌大家族,着实不敢轻举妄动。今日是见你过来,念及与士起兄多年往来,定会令我等满意,这才与你说归附南朝……如今……你只管道来,让高太师与老夫也参详一番。”
赵不尤浅笑应许。另一边,安九盯着赵不尤俊美的侧脸,不住抚须微笑,眸中满是欣慰。
事后想想,他只是赵家老仆,通传后高凤与王悰竟亲迎至山门处,且极其热情。他当时尚未察觉,竟被小公子看穿了,拿捏着对方主动相求归附。
求人与被求怎会相同,你看,小公子身为晚辈煞是无礼,高凤与王悰还不得腆脸赔笑?
衙内也做不到如此。喜欢北宋皇族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北宋皇族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