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忘记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开始。
周晓雪就是那么做的。
她不记得过去究竟是什么样,但是却知道未来是什么样。
现在的她也不想再去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不如重新开始,和方义成好好的经营着自己的未来。
时间过得很快,从她清醒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
时间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生活还要继续,时光不会停留。与其活在过去对自己、对丈夫、对村庄、对生活的怀疑当中,还不如干脆忘掉过去的所有,和自己和丈夫和村庄和这样美好的,受人照顾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友好相处。
自那天之后,人们看见周晓雪时,总是觉得她的脸上有股从未见到的光彩。当六塘河观光带开始动工的时候,永兴村的人们便进入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没有人关心观光带究竟是否合乎程序,究竟能够最终建成,人们需要在丝绸厂忙碌的工作当中,寻找一个“偷懒”的机会。
动工的第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手艺人,他五官不全,缺了一只眼睛,半张脸仿佛被大火烧过一样,耳朵不见了,原本是耳朵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窟窿。他的嘴巴因为无法永久合上而不时的流着口水,于是他不停的擦拭,以保证自己不会显得特别邋遢。
他穿得很体面:一身中山装,布料是亚麻的,不算高级,但很干净。他穿着皮鞋,皮鞋的款式较为老旧,但擦得很亮。
幸苦的旅途并没有给他的皮鞋上带来一丝灰尘,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对着装要求很高的人,和他的职业不太相符。但他的确是一位手艺人。
他会替人补塑料盆,只要是塑料制品他都可以补。他挑着一个挑子,一头是炭火炉子,上面放着一个不锈钢水壶,因为烧得时间太长了,不锈钢水壶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只能通过把手判断出它原本的光泽。另一头是铁通,里面放着他工作时所需要的工具,一头扁一头圆的铁钎,有宽有窄;还有一些包装袋,成捆的被放在了铁通里,尽管工具很多,但看起来一点都不乱。
他在永兴村南边的大路上吆喝,中气十足,和他身上的中山装很配。
“修补塑料盆喽!”
他把“修”字喊得特别大声,而且把声音拖得很长。“补”字一带而过,随后是“塑料”二字,也一样咬字很重,最后是“盆喽”二字。其实最后一个“喽”字是听见的人主观加上去的。手艺人喊的时候其实没有这个语气助词。
因为他个子很高,身材很健壮,挑挑子的时候身体走得直直的,脚下一点都不晃。他可能挑了很多年了,但是他年纪不大,可能只有三十多岁。因为少了一只眼睛,他喜欢用左眼看人,因此脑袋总是向右边倾斜,这是他无法控制的。
他的手艺很不错,至少周晓雪是那么认为的。现在永兴村中的人都会到六塘河边做工,但丝绸厂的工作也没有放弃,他们会合理的调整时间,但不会抽出时间从家中将坏掉的塑料盆找出来。
周晓雪将家里坏掉的塑料盆全都拿了出来,听丈夫说,那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用的。
方义成本来想把它扔了,但是周晓雪没舍得,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她听说这个红色的直径有一米的塑料盆是自己结婚时候陪嫁的嫁妆,因此不想扔了,留在家中落了灰,听见有手艺人来补盆,就拿出来让他补一补,当她看见手艺人的相貌时,吓了一跳。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这样的手艺人很少见了。家家户户使用的塑料盆破了坏了之后,就会扔掉,很少再修补。朱红霞听见了吆喝声,也出来,把家中能补的塑料制品都拿了出来,丁玲咣当一大堆,她差点没抱动。和周晓雪一样,看见手艺人的相貌时,也一愣。
手艺人在方义成家门口将挑子放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对周晓雪说的,反正就说了一句:“大人小孩离炉子远一点哟,烫得很哩!”
周晓雪和杨红霞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笑了笑,“不过要是有点冷的话,可以靠得近一些。”手艺人笑起来的时候,半张脸动,半张脸不动,挺吓人的。
唐希望跑过来看了一眼,吓得哇的一声哭了。手艺人知道是被自己吓的,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这是被火烧的,我是丑了点,但是我不是坏人。”
周晓雪和杨红霞相视一笑。
谁没有点缺陷呢,杨红霞心里想,周晓雪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她要是记得以前的事情,她是永兴村最完美的女人。可惜了,她不记得了,杨红霞都觉得惋惜。她自己呢,手断了,小时候被水烫的,那时候的手多嫩,开水一烫,整个手掌都没有了。
杨红霞能理解被人歧视的滋味,不好受。她就是从这样的时光中过来的,以前每一个人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觉得她是一个残缺的人,可是她心里不坏!直到唐铁环的出现,才改变了杨红霞对别人的看法,也改变了别人对她的看法。
瞧瞧,人都是在变的,有的人变好了,有的人变得更好。
“你不是灌河县人呀?”周晓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