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阮雪音随顾淳风赴城北禁军营,经屯骑往射声,想及昔年驰骋屯骑营的纪齐已经离家北上,颇觉唏嘘。
“纪四公子走那日,你去送了么?”
若还日日在宫中,自然没法送;可如今是日日在军营,行动其实便宜。
淳风骑马日久愈发不惯乘车,只觉慢,一再撩窗帘望,答得漫不经心:“臭小子都没说哪日走,还是那日我去校场路上听人说起,飞马追的。”
阮雪音素知这二人嘴上虽不对付、十余年交情不虚,闻言好笑:“追上了?”
“他根本还没到!”淳风放下车窗帘半鼓腮帮子,“我堂堂大祁公主城门下一等一个时辰,近午时,人才出现。”
霁都城四面开三门,西、北、南。北边连军营,素来归军用,纪齐要北上,不可能走南边,只会走西边的覆盎门。
见到了,才知他之所以没上午便出发是因去了城东同沈疾道别。这些事淳风不想宣之于口,哪怕对过往已释然——怕的是听者不释然,闻她提沈疾,替她挂心。
阮雪音原是想到便问,听了这句答,方恍觉自认识淳风以来,她就一直在道别。与自己生性冷淡而渐陷悲欢离合正相反,这姑娘本是个最谙悲欢的性情中人,却日益心淡,看破红尘。
而她脸上已不见淡色——那些心淡诉诸面的日子发生在与沈疾分飞后的数月,是熬过去了,历完了又一程山水,她还是她,却再不是她:同样明朗笑靥,从前是放,如今是收。
叫人想起锁宁雨夜小院里的阮仲。
待这头有定,是要去给他诊病再去宁安见孩子们的。
“很快会见。你也想去北境吧。”遂笑望淳风。
“知我莫如嫂嫂。原想再花半年光景于霁都,磨练技艺,然后领出一支大致像样的女子队伍带过去。现下看来,困难比以为的多。”
“办法也比困难多。”阮雪音轻握她手。
专辟出来的女子校场在射声营以东,一墙之隔,听说刚开课那阵,总有兵士趴在墙头窥。
以至于阮雪音步入校场,特意朝西墙望,打算逮着了“询问”一二,却是墙头光溜溜,半个脑袋不见。
因是来军营,又是面女兵,她今日穿得利索,收口窄袖,裙摆不及地,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叫一向“虎”的淳风刮目:“嫂嫂近来格外历练了?”
阮雪音一身气势被骤问得心虚,只怕是练舞之事暴露,轻咳答:“倒,也没有。为何这么问?”
淳风嘻嘻笑:“瞧你近来精气神尤好,是常活络四肢之象,待我去了北境多年后再回,不会能见嫂嫂骑射吧?”
真不好说。时至今日,骑射于她似也成了必修,待身体再恢复些,可以安排起来。
这般思忖,仍与淳风快步往场间去,一壁眺姑娘们操练,道:
“哪里会多年后再回,一年总要回一次。依你九哥的性子,指不定每隔三月就要命你归朝述职。”
“那你可得劝着他。”淳风心思已飘去了那头,随口接。
阮雪音暗忖你总要成家,到时自有安排,柴一瑶便在下刻迎上来。
她身后十几个女孩子,年纪不同高矮不一,皆肃容站定,有些怯生生。
“不必如此。大家素日怎样,这会儿仍怎样。今我来,不为查功课,以我这人不擅刀枪之蠢笨,也查不了你们的功课。”阮雪音未称本宫,衣着亦不隆重,神态语气皆松快,果教众人稍缓了凝重。
“这是操练多久了?”转问柴一瑶。
日光尚不炙,其实还算早。“刚半个时辰。”
阮雪音点头,又问淳风多久休息一回、素来都怎么休息。
淳风答现下就可以,半个时辰正好,素来是席地坐着喝水,须如厕者自去。
一时所有人就地坐,开始是十六人三排,阮雪音很快觉得这般不利倾谈,改成围坐,加上她们仨,十九人一个大圈。
会尝试从戎的姑娘多出自寒门,显然这十六个都是,又都拿不准与珮夫人这般相对是否逾矩,人人忐忑。
再说一次莫紧张只会加剧紧张。阮雪音权作不见,笑问入军中大半月可还习惯,有何想法,尽可畅言。
众皆敛首默,校场空旷更衬场间深静。淳风目光逡巡整圈,定在一个身形颇高挑、观之十五六的姑娘身上,“阿香你说。”
淳风开口是军令,名唤阿香的少女便要起立,阮雪音示意她坐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