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比羽毛还要轻,好像怕打扰到谁一般。
原本“愉快”的聊天因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戛然而止,月华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转而问道:“我看你是水族出身,让我猜猜,不会是...南海吧?”
又是一阵无言,惜字如金的少年缓缓吐出两个字:“正是。”
“......”
现在她知道少年那一身的阴郁之气是哪来的了,在南海那破地方住上一千年,换谁都得抑郁。
忽然想起千梵在帮他换衣时那些深深浅浅几乎遍布全身的伤痕,其中不乏几处致命伤,由于治疗手法太过粗糙,落了些歪歪扭扭的疤。
“南海真是多灾多难,摊上的水司没一个省心,下次我真的要好好和南擎聊一聊了。”
纵然身在太辰足不出户,但对于他们的种种恶行,月华不止早有耳闻,更于很多年前深有体会。
比起死无全尸的上一任,现任南海水司学聪明了。明面低调,却在暗自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企图自成一脉,遇到不服管教或拒绝拉拢的修行者便会百般打压,扣上“邪魔外道”的帽子是家常便饭,剥夺它们的容身之处不说,甚至以诛邪为名将其赶尽杀绝。
正因如此,南海已连续万年被评选为“最不想在此修行的地点”之最,可见风气之差。
“南海于我不过是修行之所,离开也罢。”少年对此倒是看的很淡,左右也没有任何留念,离了便离了。
月华又道:“你不远千里跑来太辰,别告诉我只是为了找个修行之所。”
“......”
少年微微抿起嘴,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直到两人登上山顶,都没再开口。
月华不催不恼,随时准备好倾耳聆听,终于在她快睡着时,等来了少年的自白。
“我曾以‘修邪’之名被判流放,机缘巧合下被一仙人所救,还传授了我仙术与剑法,她告诉我若我想脱胎换骨,便来太辰等那万年一开的龙门。”
提到龙门两字时,耀眼的光芒在少年眼中一闪而逝。
“所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你还挺有仙缘。”月华笑道,“如今离龙门打开的日子还早得很,你有何打算?”
“打算?”少年一脸茫然的反问,好像找不到家的兔子一般,讷讷的样子竟透出几分可爱。
月华叹道:“哎,那个救你的也是个半吊子,就不能好人做到底干脆把你收了?不是我打击你,虽说你根基好,但如此胡乱的修炼下去,再过一万年你也照样连龙门的边都碰不到,你信不信。”
少年当然信,所以才比刚刚更加沉默。
月华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那天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鬼使神差的说出那番话。甚至连几万年前那场不该有的恻隐,和它差点给太辰带来灾祸的事也完全抛诸脑后。
“你若不嫌弃的话,龙门打开之前,要不要留在太辰陪我作个伴?”
嫌弃......嫌弃什么?
作伴......陪谁作伴?!
面对突如其来的“盛情邀约”,少年第一反应并非欣喜,而是惶恐,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人贵有自知,他也不例外。
“上仙莫要说笑了,太辰“不留外人”乃五方皆知,怎可为晚辈一人破例。”
月华一拍脑袋:“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
少年:“......”
太辰上仙若还在世,知道他的宝贝嫡传弟子竟将他立的有史以来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规矩忘到脑后,恐怕又会被她气得折寿十万年。
“有了!”月华灵光一闪,主意张口就来:“你拜我为师好了。”
“......啊?”少年的嘴微微张开,似乎跟不太上她的节奏。
月华自说自话道:“不是不能留‘外人’么,拜了师,你就是‘内人’了,别说是我,就是我师父活过来,也别想赶你走。给你个机会,趁我现在高兴赶紧拜师,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少年内心十分挣扎,想不清楚是先拜师,还是先纠正她对“内人”这两个字的严重误解。
想了想,还是先接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师父”为妙。
少年双手握拳,缓缓屈膝,下去的身子却被月华拦住。
“都说了太辰没那么多规矩,不要总是跪来跪去的。你也不必师父师父的叫我,我负责教,你负责学,能融会贯通多少还得看你的本事。总之在这里,一切自在便好。”
连个正经的弟子礼都未行便稀里糊涂的认了师父,一切的一切让少年觉得很不真实,生怕这只是他的一场美梦,梦醒后,又成了孤身一人。
直到他偷偷掐了下大腿,甜蜜的疼痛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月华见他这副模样,委实可爱的紧:“你若非要拜,也不必拜我,我带你去见个人,保证你可以跪个够。”
恍恍惚惚陪她走到了后山一块非常大的空地,月华撤去结界与障眼法后,一道数丈高的巨型石门转眼立在眼前。
少年:“这里是?”
月华轻笑道:“跟我来就是了,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石门一共有三道,月华带他走过第二扇石门便停下了。
这里的空间甚至比水云间还宽敞,但也更加冷清,没有家具也没有装饰,唯一的物件便是墙壁上的一幅挂画。
画中是一位持剑的老者,蓄着平整的胡须,慈眉善目,仙风道骨。虽说是在舞剑,却无半点杀气,但也不乏震慑之威,能把剑用到如此意境的,绝非凡人。
恭敬地行完弟子礼,月华起身道:“带你认识一下,太辰的开山祖师,我的师父,上仙太辰。”
少年心领神会,不容分说便沉下身子,这次月华没有拦,任他三跪九叩全了礼数。
空荡荡的室内连丝风都吹不进,少年默默环顾四周,还真是一穷二白。
月华知他心中所想,缓缓道:“我本是神木上的一株仙草,吸天地灵气长大,经师父点化才有了灵识,从记事起便跟着他。他老人家一向视钱财如粪土,但凡有送礼的,要么如数奉还,要么就让他接济凡间的贫苦百姓了。所以算下来,留给我的东西并不多,来回来去也就剩这么几样。”
第一次听她提及往事,少年听的格外认真,生怕漏过一个字,不巧的是,月华最喜欢挑拨的便是他这种小正经。
收起那一丢丢的伤感,勾起一抹笑道:“怎么,嫌我穷?”
少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涨红,连道:“不是...不是的!我、我没有!”
他明显并不熟悉如何为自己争辩,说急了只有脸红脖子粗的份,这让恶作剧成功的月华彻底乐开了花。
“傻瓜,逗你呢~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