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的沉默,矜持的笑容勉勉强强挂在少年脸上,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落寞。待夜深,少年如往常一般低头行礼准备回偏殿时,昆仑君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小巍。”
少年回眸,深邃的黑色眼睛微微挑起看向昆仑君。
昆仑君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头,柔声道:“无论你在外面遇到了谁,听到些什么,只要是让你心里不爽快的,就不必理会,你记住,一切有我。”
“昆仑,”少年闻言双目透出一种迷离的期盼:“我能做什么吗?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啊?”昆仑有些疑惑,深觉小孩子的思想跳跃得太快,他的脑子都跟不上了,做什么,孩子那么小,丢出去干活儿也是玩笑居多,又能指望个孩子做什么呢?可少年那期盼的眼神太过热切,他只得安慰意味十足的笑着说:“不用,你已经很乖了。”
少年柔顺的点头,端端正正施礼,转过身,一张被火焰烤得略现血色的小脸迅速苍白下去。原来,昆仑真的不需要他,他唯一能帮到昆仑的,就是乖乖的不存在。
原来,他所谓的陪伴只是给昆仑添麻烦而已,昆仑之所以留下他,也许不过是身边麻烦太多了,不差他这一个。可以这样理解的吧?大庆说他不是好东西,这样看来,他果真不是个好东西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添麻烦。
除了吃和睡,他真的是什么正事都不会做,记得初见时昆仑也奇怪为什么幽畜敢咬他,昆仑说过低等鬼族应该任他驱使才对。可他从未驱使过任何一名鬼族,见到其他鬼族,要么就抓来吃,要么就任它们逃。驱使?什么是驱使?怎样驱使?那个总是给他挖坑使绊子的‘兄弟’也是鬼王,他能够驱使其他鬼族吗?他是怎么做到的?
昆仑山巅的冷凝气氛嗖了一个多月,少年每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不再嬉闹,而是独坐于山巅反复练习掌控阴气。实际上他向来靠阴气为生,对这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芒一向如臂使指,即便反复的练也没有什么实质进展,可少年依旧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努力着。
一开始昆仑君着实喜闻乐见的清闲惬意了不少日子,可很快,这些清闲的日子就变得格外漫长起来,因为那只没人性的蠢猫像是忽然发觉爱上了偷鸡摸狗的生活一样。见天不着家,空旷的大神殿中只剩昆仑君一个人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而这一天,又迎来了巫族每五年一次的告天大祭,昆仑山下渐渐有了人声。可昆仑君懒得去看,每次都一个样,一群人唱唱跳跳,再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丢到半山腰上,然后就各自散去,昆仑山清寒依旧,没什么稀奇,最初巫、妖二族的祭祀在同一天,巫族大祭白昼告天,妖族夜宴黑夜祈地,配合得还算相得益彰。忘记从何时起,两族的祭祀乃至居所都呈分道扬镳之势,后未及久,便当真分开了,直到如今。
昆仑君在大神殿坐得稳,可少年却破天荒的没有如往常一般躲进暗影里,他十分隆重的穿戴全套华丽衣冠,黑袍加身,墨骨遮面,如寒冬长夜般的黑色雾气在身周缭绕,所过之处锋锐袭人。
他就这样带着周身毫无掩饰的阴气,坚定又笃定的一步一步走下昆仑山,而那些属于凡世的热闹在窥见这一抹玄色身影后戛然而止。
正在主持祭祀的两名大巫挺身挡在祭坛之前,少年满是嘲意的勾了勾嘴角,身形不停,步伐不乱,恍若无物的撞了过去,仿佛面前挡着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尘世间的凡夫俗子如何能挡得住鬼王的去路,人群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但凡懂得惜命的,不用谁吆喝,都自动自发的让开,可这个时候,没有人敢逃跑,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在束缚着蒙昧的巫族族人,他们战战兢兢的与鬼王擦肩而过,哼都不敢哼一声的在瑟瑟发抖中风干满身冷汗。
少年如帝王般,在这满是敌意的蝼蚁之中巡视了一圈,闲庭漫步似的穿过祭坛,来到众巫族长老面前站定,淡淡的说:“你们想杀我,便来吧。”
几位长老被阴气冻得够呛,闻言脑袋摇得如抽风一般,更有一位平日里便身子不好的当场晕了过去,少年始终淡淡的静立在原地,可区区方寸之间,却成了连阳光都无奈退避的夜。
“你们不动手,我便回去了。”少年清嫩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端方韵味,话已出口只见他向几位长老微微颔首至礼,随后便挺直脊背如来时般一步一步的向山巅而去。如水的阴气跟随着他的身影仿若退潮般散去,可那好似凛冬长夜的恐怖威压却始终萦绕在众人心头未曾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