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每当少年饿得不行的时候,昆仑都会带他到无光之域补充阴气,而他每每补充完阴气,确实总能再支撑些时日,如此往复几回,昆仑便以为他可以单凭阴气过活,也不再张罗着给他猎捕幽畜了,而他厌弃自己卑污的出身,更是不会主动要求进食,于是饥饿感也就渐渐成为了司空见惯的日常。
这许多年下来,他早就忘记了不饿肚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因长期没有生灵血食充饥,身体对阴气的依赖便愈加强烈。
如此过度的压抑本性,频繁处于阴气衰竭状态,更加重了身体的负担。虽说鬼族不死,可这也并不是绝对的优势,相较于鬼族与生俱来的旺盛求生欲而言,拒绝进食的意识本身就不见容于这具鬼王之躯。
皆知鬼族依阴气而存,只要能补充到足够的阴气,无论多严重的伤势都不会受什么影响。可这强大的恢复力依旧还是要以阴气为基,更何况鬼族天性就比世上任何种族都更加贪婪无度,所有杀戮的起因几乎都源于饥饿,当这深刻于骨血之中的饥饿感,因少年的执念而无法得到满足时,口腹之欲便成了他解不开的心结与禁忌。
在鬼王少年的认知中,所有会令昆仑不喜的事都是错,伤是错,杀是错,自然,因饥饿而起的贪婪就更是错。少年时常想,会不会因为他总做错事,让昆仑一次次失望而不自知,昆仑才会狠心离开他,会被丢弃也全都是他自作自受,原本该受惩罚的就是他这个本不该存在的鬼族,可为什么如今死的却是昆仑?
难道真像神农说的那样,连天道都愤于灭不掉他这个鬼王,转而去祸害回护他的昆仑吗?但昆仑却说承天罚是因为离弃了巫族所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鬼王少年很想知道,可惜,这世上已经无人能为他解惑,经历过那段时光的人都死了,一个也没剩下,原因究竟为何,他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
羞恼的情绪逐渐化为悲伤和愤怒,鬼王少年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肆无忌惮的去宣泄怒火,这种陌生的畅快感几乎烧光了他的理智。他知道昆仑自来不喜鬼族,对他来说,追砍这些幽畜丝毫不能造成他的任何负疚。
大封之下一片腥风血雨,可鬼族是不知道怕的,它们对自身的存在与否没有任何敬畏,它们几乎不知何谓趋利避害,血腥气越浓就越会招来更多鬼族,散落在地上的幽畜残尸或被随后赶来的更多幽畜吞噬,或化为阴气四散。
如此惨烈的场景之于鬼族,亦或之于这片荒凉黑暗的大不敬之域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鬼族不过就是阴气的另一种存在方式罢了,无论是伤是杀,阴气还是那些阴气,就像神农曾说过的那样,鬼族嗜血暴戾,荒蛮蒙昧,无魂无魄,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算‘活着’?
鬼王少年挥舞着斩魂刀奋力前冲,锐不可当的身影忽然就毫无征兆的扑倒于地失声痛哭起来,他明明不想去回忆,可神农告诫他的话语却仍旧清清楚楚回荡在他脑海——‘鬼族脱胎于大不敬之狱,生而污秽不祥,注定无善始无善终……若他执意护你,……总有一天,你会害死他……’
所以,就是像他这样连活着都算不上的东西,害死了昆仑吗?
“滚开……”鬼王少年嘶吼着丢掉斩魂刀,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哭泣着喊道:“不是我,我没有……”
可是,没有什么?没有害死昆仑吗?这种自欺欺人的辩解,他根本说不出口。
明明宣泄了一通心里应该感觉好过,可鬼王少年此刻却丝毫未觉轻松,脑子里乱糟糟的,特别特别想找个地方继续沉睡,可是不行,被困在意识深处的理智一直试图冲出来,冲出来提醒他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得赶紧去地府才行,他为什么会醒过来?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因为昆仑还在!昆仑还在!
鬼族无泪,自眼眶流出的不过是污黑肮脏的血罢了,这里是大不敬之狱,最不缺的便是阴气,失去的血可以被阴气迅速补回来,可是鬼王少年却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似乎意识到,有些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的。
即便哭了那么久,悲伤的情绪依旧没有丝毫减轻,鬼王少年怏怏的爬起来,伸手招回斩魂刀,向逐渐喧嚣的来路望了一眼,遍地幽畜争食,到处血污狼藉。尽管他心知造成如此局面的正是他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厌恶的轻哼一声,随即头也不回纵身而去。
他跟那些东西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昆仑也说过的,他现在已经不是……
幽冥地府,黄泉河畔。
判官已经在河边蹲了好几天了,他这心里着实郁闷得不得了,概因顶头那帮无知匹夫干了件十分之懆旦的事。他早就上报过‘斩魂使’要来送昆仑君转生,可上面却认为‘斩魂使’受制与祖师契约不足为惧,故此对于他的奏报毫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