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月官司令两人尴尬了好些天。
鬼王,啊不,现在该称‘沈巍’,沈巍这个名字很得鬼王心意,尤其是这两个字音从那人口中唤出的一刻,更是直扣着鬼王心弦。可那人却不知趣得紧,总是爱戏谑的唤他为‘妖兄’,很少能从那张絮絮叨叨的嘴中听到他想听的。
沈巍就这么如坐针毡的忐忑了好些天,谁想等来的不是那人窘态尽去的撩闲,而是早已被他刻意忽视的分别。
听着那人说一句停半句,迟疑又负疚的讲述着在尘世那些放不下的责任与羁绊,沈巍心中一阵一阵没来由的酸涩,是啊,那人要走了,那人该回到尘世中去过他自己的人生,这数十日的朝夕相伴便如是场昙花一现的梦境。
待梦醒了,一切就都该回归正轨,他不再是那人的沈巍,那人的生命中也并不需要留下一个根本就没唤过几次的姓名,尽管这姓与名都是那人给的。
鬼族生来为恶,不通世故、冷血冷情,即便上古时期,也不过是他运气足够好,遇到一个多事的神祇,用温热的体温长年累月的暖着他,这才多少带了一星半点的世情余温。后来,没人暖了,这股热乎气便也渐渐散了,苍茫天地只留下一个冷硬到骨子里的斩魂使,没人疼、没人爱、没人稀罕。
一晃千余年,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来了。
可如今,不过数十日的相伴,沈巍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什么,就这样卑微又窃喜的享受着偷来的幸福与安宁。
山中不知岁月,更不知这幸福竟如此短暂,就是这么忽然的,一句话,一个决定,一切就都结束了。
褪去这些日子那人丝丝缕缕硬贴到他身上的凡世温情,沈巍知道,很快他就又要变回原本满身泥污的深渊鬼王了,一个生来就该当隐于地底、永不见天日的鬼族。
沈巍想过要去挽留,被锁禁于意识中最最真实的渴望在疯狂叫嚣着要将那人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如果那人能为了一壶酒千里驰援的话,他呢?他没请过酒吗?还是那人只因从未将他看做是凡人同族,他便不能与那些孱弱的人族相提并论了?
可最后,所有回荡在意识里痛苦的叫嚣与苍凉的呐喊,都被沈巍合着一口暗涌的逆血硬吞了回去。他只是默默的垂下头,几近无声的道一句后会有期。
即便不能再相守,他还是可以再看到那人的,能看到,就可以了,多看看,就可以了。
本以为今次离别,便是同那个叫做‘沈三’的昆仑,这一世的永诀,谁知,那人却在告别的最后一刻,别别扭扭的留下再见之约。
那人还想再见到他呢,沈巍心中压抑不住的浮起一丝雀跃,可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这一丝雀跃便被淹没在沮丧的汪洋大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半点水花都没泛起。想见又如何,他不能赴约啊,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还是不要再见了,他只盼那人一世安稳,能在这世上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能再多让他看几次。毕竟,等到了下一世轮回,那人就又该不记得他了,也更不会记得他是如何被赋予姓氏,就像那个现在叫做‘沈三’的昆仑,早已不记得他是如何从‘嵬’变成‘巍’的。
此后,这尘世间有了一个沈巍,可很快,也就只剩下沈巍一个。
沈三走得一步三回头,脖子都几乎要扭断了,但即便这样也还是走了。
沈巍从不认为一个小小的茅草屋能困住翱翔于蓝天的雄鹰。所以,他也只是隐去身形默默的跟在沈三身后,看着沈三回归到原本虽险象环生却也风光无限的生活。
临别时再见的约定几乎已经在长年累月的奔波中随风而逝,沈巍从没想过那人还会回到曾经不起眼的简陋茅屋,也是直到跟着那人重新踏入小院,迷糊的鬼王才惊觉这一片狼藉的所在究竟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