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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无数次循环重复的体检、化验、谈心。和在惠特克的实验室里如出一辙。
不,或许更为糟糕。
妮娜抱膝坐在恒温仓的软床上,手里脚上的枷锁已经解开。没人担心她会逃跑。这个地方,铜墙铁壁形容不为过。不是没有试过?结果呢。没有打骂,也没有惩罚,只是谈心。谈心,呵。
许久未修理的长发遮住面孔。她知道监控器在“注视”自己。埋在膝间的脸上露出极为嘲讽的笑。至少惠特克不会白费心思和她交流。至少她还有点点隐私、有点点空间。至少不会被煮茧抽丝、从里到外研究得彻彻底底
没有人想被彻底了解。他们为什么不明白。打着关心旗号的窥探,令人作呕。
开锁的声音。又有人来了。史蒂夫?还是查尔斯?妮娜百无聊赖得揣摩,没有抬头,懒得抬头。换在膝头的双手又握紧了些。指甲嵌进肉里,很快没有痛觉。折断后新生出来不久的指甲又被她弄断。伤口不知结了几层痂又破了多少回。指尖缠着的纱布又被血水浸红。
手腕被强硬的抓住、拎起。整个人半凌空的被从床铺拖出。那个实验员很不喜欢自己,妮娜知道。每次给她换纱布的动作还没有惠特克的研究员轻柔。多么可笑。不久前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这只怪物,现在连一个实验员都能轻轻松松提起。拜那药所赐。自从打了那药开始,浑身提不上一点劲。她没有记错的话,药是史蒂夫亲手拿来的。
妮娜狠狠闭了闭眼睛。她不允许自己哭,哪怕心里再难过。被她嬉戏玩耍的史蒂夫成了亲手把她捉回牢笼的史蒂夫。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一定得是他,让她被其他任何人捉回来也好过是他。天意要毁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今天的实验员把她提得很高。脚尖踢不到地面让她很没有安全感。是你逼我的。她那样想着,脚下卯足劲去踢人。并没能踢到。手腕突然被用力提高,睁开眼,对上的一双蓝眼睛包容也失望。是史蒂夫。居然是他。她在发愣,那人却轻轻道:“不要闹。”语气温柔也责备。
她最受了不这种披着慈祥的假意关切。会让她误以为真。
妮娜用力别过头去。史蒂夫看在眼里,无奈把她放进软椅里。
他不是一个人来。她知道。脚步声里能听出来。她不过没有细数究竟几人。实验员的手很好看,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种纤细有力。妮娜看得出神,出神着又嫌眼神。忍不住扭回视线,落入眼里又是一张熟人面孔。
莱纳。是她。她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沉默也专注得为妮娜修建断裂的指甲,并不理会后者专注到炙热的眼光。
“想着你或许会想见她一面。”倚着门框的黑衣女特工如是说。不紧不慢的语调让人不安生。妮娜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语气。总是似是而非的口吻,总让人捉摸不住的言外之意。
想见莱纳一面吗?妮娜望着莱纳的侧颜,没有回应。不知如何回应。她和莱纳谈不上阔别已久。那人一直在她身边,她知道。在她“死而复生”的小教堂,在惠特克的身边,在手术前,在麻药消褪,在她每一次痛苦不堪之时,那人始终都在,用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什么都撼动不了的平静看着她,无动于衷的。
从不见她关切自己,问一声疼或不疼,心绪可安;从不见她上前一步,即便自己在冰火中挣扎,呼痛声凄厉、镣铐叮当作响;从不见她出言制止,被惠特克折磨到生死不如,她最多不咸不淡说一句“过几天再来吧”。曾经的关心、情谊堪比挚友,原来都是假的。妮娜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妮娜自嘲也似得弯弯唇角。她大抵不知道自己早认出了她。鸭舌帽、口罩、防护服……一次比一次穿得严实。既不想被认出又为何而来,既已同流合污又为何从不动手。妮娜印象里的莱纳,始终站在惠特克身边抱着双手,冷眼旁观,并不搭手实验。留自己一条性命,是不是她对自己最后的一点情分?
还不如不要。妮娜只觉嘴里有些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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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说话?见了她,至于激动到不能言语吗?”托尼打趣道。也不知他有没有瞧出什么破绽。小变种人素来的喜怒不定在复仇者心里已成定式。此刻看她抿唇不语,并未觉得不妥,不过是妮娜自己多虑了。
“激动?激动着看你们一个一个想方设法对付我?”她说着又悲从中来,下意识想握紧拳头,皮肉摩擦如有实质的痛楚,能给她真实感——只有这样她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活在这个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世界里。可是没法握拳。她忘了自己的手掌在莱纳的手中,她最喜的那双纤细的手正有力得掰开她手指。
“妮娜。”史蒂夫叫了她一声,不知为何,她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和自己几分相似的感伤,“没有人想对付你。我们都盼你好好的。”
“我当然得好好的,不然能力怎么为你们所用?”
好好的。多么讽刺。她曾经以为一死可以忘掉所有苦难,原来于她连死都是奢望。可是莱纳呢?她也希望自己好好的吗?妮娜想要听她的回答,无比想。哪怕她说一句“是”,妮娜也能抛下她曾和惠特克长久相处的事实,再次相信她——大概吧。妮娜只是太需要一个能够倾诉、能够让她卸下防备的对象。
念头甫一涌上心口,一发不可收拾。妮娜固执得盯着莱纳,硬似要比她回答。妮娜是那样执着,旁观者不免生出疑惑——为什么那样在意莱纳?
莱纳大抵也觉着这样不是办法。手里放轻力道,她那样和妮娜说:“怎么会,没有人想过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不属于我们的,终不属于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