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1 / 2)

——每个人都是记忆的困兽。

104 困兽

***

85号特工加西亚·乌/尔曼维奇从衣兜里摸出卷烟。没有牌子。是家乡的土烟。懂事开始就看家乡的老人吸。背井离乡这许多年,曾有过颠沛流离,也终究权势加身,不论是艰苦岁月里偷来的香烟屁股,还是而今银钱满贯换来的雪茄,都不如幼时的味道般醇香浓厚。

嘴里才吐出比暴风雪前夜的莱纳更大更远的烟圈,电话那头的莱纳、身后的同僚竟不约而同嘀咕一句“再吸下去,肺要烂了”。同样的话,医生不知反复几遍。加西亚满不介怀得笑笑——朝不知夕、悬命天涯的生活里,唯有及时享乐是真。他又吸了一口烟,呛人的味道滚过喉腔,比烈酒更暖和。

小镇上结起的彩灯在阳光下反光刺眼,叫人不禁想起哪一年灯光如昼,照透碎石路边抽绿的嫩草和更远处的农舍。初春微风掠过,草绿浪卷似倒卧,孕育出希望。再没有韦斯特曼纳群岛的刺骨寒风,也远别了冰原的绝望。恍若他半梦半醒的前半生。

可电话里女人略嫌清淡的声音终究将他拉回现实,拉回寒风凛冽的群岛和廖无绿意的冰原初春。

“快走!”他波澜不惊得握着听筒,出口却是兵荒马乱,“情报科的安德烈匆匆打来电话,说神盾局的情报比以为的更周全。岛上熙熙攘攘往来的不是游客,是特工,是神盾局借着假象把人员抽调。”

电波另一头的女人呼吸一滞,他猜她的神情一定很丰富。

“最后一个临时转移站也已经暴露,奸细无处不在。不要管货物,也别做你的实验了,快到阿尔法点汇合,我们再想办法。”他的声音仿佛遭人迫紧、四面楚歌的绝望,又透着拒绝投降的忠诚。

神盾局行动小组的新人听呆了,遥指那个单手插着裤兜、酷酷的背影,支支吾吾,“他……怎么可以……”演技出神入化、如火纯青。

“他当然可以。他是这一行里的天才。”

被问及的中年探员想到运输队出发前暴风雪天里和那人的谈话。那人裹着月色和睡眠不足却依旧精神、锐利如一把出鞘宝刀。破败的路灯和夜雪里他用混着凌厉和淡漠的语调,说起那个备受高层关注的新人会是日后的莫大阻碍,说好在她尚未怀疑自己。野心、权欲和自大蒙蔽了她的眼睛。

借刀杀人的招数用多了也就过分依赖他人。可惜她还不懂。她还太年轻。而很快将是她为年轻和邪念付出代价的一天。

探员想他大概和自己一样期待,那个过分年轻也过分聪明的女人,落马时的表情。会是后悔的、遗憾的,还是愤怒的、怨仇的?

电话另一头的莱纳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似乎笑了一下,“愿你英魂常驻。”她那样说,像极临死赠别。

加西亚的内心叫嚣着想问何意的冲动,可卧底最不该低头面对的也是冲动。

“你就这样认输嘛!任凭神盾局窃取你的成果,打着为世人好的旗号招摇过市,将我们的努力贬到尘土里,让世人唾弃你曾殚精竭力的一切?就因为他们被标榜为正义而我们为邪恶,不问一句谁错谁对、是非为何,不辩一声是谁给谁的权利打下那种标签,又是谁说得好听实则在利用?”他不甘、惊怒和失望,就像小说里每个反派落网前标配的垂死挣扎。

电影里的反派都未必有他演得淋漓尽致。

这一次的电话里是准确无误的笑声,像是慷慨异常得听完他激情陈词,给足耐心。电话里带着笑声的女人没有回应他的任何观点,仅是道:“感谢你的服务,加西亚·伊斯科夫·乌/尔曼维奇同志。”【Спасибозавашсервис, товарищГарсияИсковУльманвич】

她说了一句俄语,他从不可能听不懂、但她并不该会讲的母语。

她说谢谢你的服务。她叫他同志,加西亚·伊斯科夫·乌/尔曼维奇同志。

***

惊涛骇浪在并不和煦的北风中凭空掀起,将伊斯科夫脸上的血色一卷而空。恐惧、无措、彷徨,看起来和这位传奇特工相距甚远的词语在他放大而无生气的瞳孔里变换。

加西亚·伊斯科夫·乌/尔曼维奇。这是一个九头蛇不该知道的名字。是那个化名加略特·伊斯科夫的穷苦人快要忘记的真实自己。

猛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间,他记起和她远行的一路,她总在夜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得偷溜走。他跟踪过几次,也隐约见过和她私会的男人剪影,细想来和自己口中才提过“打电话来”的安德烈·西德利特颇为神似。

恐怕不是自己为神不知鬼不觉,恐怕那就是安德烈本人。

脑中一度理不通的线结终于在此刻被拉直,但为时已晚。

他背对着的探员看不见他脸上风起云涌,看见的仅是他突然拉得死直的背脊和过分绷紧的肌肉。直觉告诉老探员有情况,领着年轻人们悄步向他靠近。

攥着手机的指节已握到发白,加西亚犹不自知,“什么时候?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

他没等来想要的答案。根本没想过扔远的手机在一声还未散入风里、嗤笑的“再见”中炸开。

怒吼、爆裂、警铃。

一时间响声震天,一时间又什么俱听不到。他知道是爆炸的冲击让人耳暂时失聪。让他自己,还有身边靠近来的抓捕队的绝大部分成员。这是致命的。听不见的声音,发不出的求救信号。

又或许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莫名记起他从不喜欢的物理系同学说过,空间速度急剧加快的同时,时间速度被极大得放缓。身体被冲击波撞远的高速,是否是这条定律的另一种阐释?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抓不住的北风和渴念了一生的春风里,隐约看到猩红天空和几朵零散的云,像极幼时最喜爱的夕阳西下。

那时母亲是如何说?她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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