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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接近真相的一刻,有人屏气凝神、有人全心打量,紧张和期待、无措和紧逼,在这一刹那达到巅峰。史蒂夫一圈圈褪开拳击绷带,蔚蓝眼睛里的真诚仿佛是一句无声的“说出来”。说出来,便能解脱。时间事,多少不是思虑过重后的错错相误。若真相的煮茧抽丝轻易如这层绷带,是否也会略去太多的痛苦和误解。
“真是说笑了,这些要不是是我们的人还能是什么人?你们不会以为九头蛇的基地随便谁都会颁给通行证?”视线与聚焦终点的莱纳只是垂了垂眼睫,再抬眸时的轻巧叫人看不出短短数秒中心念掠过的千百里,“他们是不是被捉来滥竽充数、受精神摆布的高级玩偶,27号你应该比谁都适合回答——你在基地的这段时间里,难道没有见过他们么?”
问题就在这里。他见过他们,见过每一个,还和他们中的不少合作过项目。这不可能造假,他至今还记得项目里的这点那点细节,记得那些个不眠不休探讨磋商醉饮的深夜。记忆那样鲜活,又怎么会是旁人强灌的假象。
他无言以对。又一次的无言以对,让困惑和痛苦交织表露在迈克尔的脸庞。已不年轻的眉眼中沟壑愈发深陷。他恨透这份无力感。二十年前如是,二十年后依旧。现实的嘲讽总在他自以为有所成长之时那样及时得泼一盆凉水。
迈克尔无法作答,甚至开始怀疑自我。
“放过这个可怜的探员吧。”一道温和也威严的声音穿插而来。未见其人亦能想象慈祥与庄重混杂的模样,“兴许你们对他的记忆也做了修改呢?”是查尔斯·泽维尔。他居然亲自来了。
莱纳眼中才散开的浓雾复又笼回。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一时竟没察觉,她眼底的浅笑有一时间顿扫。仿佛这是一个真正的意料之外。
这位年轻时迷人,年迈时风姿不减的领袖,直直看入她双眼,“一别数月却似经年,莱纳。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我曾在你身上看到的高光从不曾湮灭仅是被尘埃覆盖。迈克尔的这些年并不好过,我想你自己亦然。你在嘲弄他的时候,是否也在嘲弄自己?这一趟来看你,便是想你能放下重担。我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位朋友。”
他问她是不是也在嘲弄自己,她在太小的时候就学会放过自己。有些路不得不走,有些事需得去做,哪怕挣扎、怀疑、有另一个声音始终在争辩。她早已放下嘲人自嘲、良心难安此类。都没有用,又何必为自己填堵。做必须得做的事。好比她此时困于此间在愈渐壮大的“联盟”面前斡旋。
唯独他说带了位朋友,带了谁?她有不好的感觉,一双眼睛却对上他的笑意也浸出几分笑。
越是没有把握越要撞得胜券在握,一出空城计妙不在动摇他人的坚定、更在于壮自己的胆。
这位神秘的朋友没有让她等太久。她看见一个和此间佯装的温馨格格不入的男人,裹挟着血水洗出的锋刃风雪削走了一室面包香的轻松,哪怕他只穿着理该和文气挂钩的白衬衣西装裤。
是他。金刚狼,罗根。
和那人刀锋一样的视线对上,戴着完美假面的莱纳竟不自觉露出笑容,真心的笑容爬过唇角,滑入脸颊。她竟没想到这样一刻,不免好笑,好笑这或许致命的百密一疏。
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既然罗根出现在了此地。是获知妮娜体内的‘钢筋’,还是接报振金失窃?她想都有吧。变种人加金属的组合不大会不叫人联想到鼻祖金刚狼,振金的失窃势必推进了这种疑虑——振金与艾德曼合金毕竟同出一脉。
可没有人觉得他们会沿这条线索一追到底,因为是行不通的。妮娜的情况相比当年的金刚狼,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相似性。纵然业已销毁的文件无不在表明,惠特克的灵感源于“X武器计划”。但复刻从不是他的打算。他没有把液化后的合金灌入妮娜,或者前前后后那些失败试验体内。他没有那么多原材料,也不预备重塑整个骨骼架构。
最开始的雄心很快在开支和总部的质疑下慢慢向实用方面发展。饶是如此,莱纳依然会说,他太过急功近利。他挑选的实验对象杂而无章、品质良莠不齐。当年数十个强愈合的变种人也只熬出一个罗根,数千个妮娜那般弱底子的又怎想坚持到底,就算不把高温金属灌入。
他想要的不是一件只会杀人的武器,那样的生命体九头蛇里不计其数。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明白,太强悍的武器不会受自己所控。惠特克早年参与过的几项终究废止的计划俱是这方面的实例。他想要一个超级战士,一具比普通变异者稍强悍的躯体、一幅比寻常卧底更精密的头脑、一套比顶级刺客稍高明的身手和一脉绝对服从的忠心。
他自以为所求不多,每一项都是“稍优于”,不必过多。可他大概没有想过,集齐这四点、这四个“稍微”,是一项绝与简单无关的工程。最终组织对他的大手笔和过度的消耗失去了耐心。这是他的错。
而查尔斯和罗根走错的最后一步,是欣然应允了莱纳的‘切除’手术。按罗根的经验,残留体内的合金是隐患,一些机缘巧合与意外,若使之凝固,载体必将窒息而死。他们都明白,妮娜体内的振金不是高温凝固后的附着,是嫁接,字面意思上的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