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下十层。
灯火并不通明,白大衣、护目镜、塑胶手套的科研员来来往往快步穿梭,和前楼半撤离半查封的门庭冷落大相径庭。梅森终于掐灭烟头,灰衣胖子露出骄矜故意与莱纳看,而她的注意被地面上板与板间夹缝里嵌着的指示灯吸引。不同颜色不同试验区,毫无疑问,不过她不知晓罢。
梅森淡淡瞥她一眼,像不解,像威胁。也是,一个好运将尽的囚徒,不担心等着自己的折/磨,反费心琢磨起人家地盘的门道,还指望着逃跑不成?梅森收回视线领路,心里暗暗摇头,都说华尼托看好的新人是个痴儿,而今看来是差不了。一门心思做学问的人,不适合他们这么个活法,哪怕有几分小聪明。他好像明白了她曾被高捧起现被轻设下的道理。
可惜一身才华,选错了路。
从前厅到走道,几乎每一条路的两旁都竖立着等人高的玻璃器皿,器皿里封存着沉眠者。是不是人还待商榷。有如陈列厅的布局无疑昭示着实验室主人的自豪,想是什么高机能改造人弄出个成百上千具,委实不易巴不得人尽皆知。莱纳却在想若有一朝失控,改造人统共苏醒,灾难亦是毁灭性的。
他们这种地方,若想稳立巅峰,好东西得藏着掖着。总有比你更不要命的天才和疯子——前者会超越你,后者会杀了你。无论哪一种,都会使你丢了地位。
“偏从正门中,莫非是想试试这些新玩具可冒充得了我骗过探员的眼睛?”她的语气极淡,几乎听不出疑问。这样庞大的地下建筑群和驻扎人数,不可能一一打着幌子在探员面前招摇过市。一定有另一个不必要连桥,神不知鬼不觉进出的通道。至少一个。
胖子哼哼两声,才要卖弄被梅森一个眼神警告掐断。“听你这口气,好像是质疑这批生物人的性能?”他好像也不怕她知道真空容器里关的什么品种。又或许是故意要她知道。
她闻言露出果然又讽刺的似笑非笑,“迪恩派克知道么?”
“你怎么不问‘迪恩派克为什么会同我们合作,而非新上任的那位’?”
“因为毫无可能。”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胖子再也忍不住。这一次梅森没有制止,脸上还有很淡的笑意。像只得胜的公鸡。
莱纳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这位……”
“帕特里克。”梅森轻言提醒,愈发笃信外界的资料没有错。这位颇具天赋的研究员小姐,只有在谈业务的时候才会带脑子。
帕特里克有些气恼,具体表现是脸有些涨红。下车前十分钟他才做过自我介绍,因为莱纳不经意的一句“这位灰衣服的该怎么称呼?我若以胖子相代,未免太不礼貌”。是她自己问的,可又偏偏忘得干净。
“哦,这位帕特里克。”莱纳接得自然,没有半点愧疚,“洗耳恭听。”
被打岔的帕特里克却不乐意解释了。别人把名字都忘记了,再凑上去搭话,岂不很没面子?
“既是好奇,何必旁敲侧击套他的话,直接问我便是。”梅森在下一个拐角略侧身留下一眼,“这机械工艺,是迪恩派克亲手送来。他对我们和阿尔卡利的合作项目很感兴趣。新上任的毛小子虽玩得一把好手段,可经验、人脉和进行中的主线项目哪是他区区迈尔伯特说抢就能抢的。”
他口中的亲手,自不会是字面意义的“亲手”。堂堂九头蛇三巨头之一的迪恩派克,就是再敢兴趣也犯不着屈尊去讨好——放在从前,还能勉强以一句同级间的礼貌概论,换作今日,是施舍。便是派下属提合作都能算是给他查特韦格面上贴金,落继任者迈尔伯特的面子。这位查特韦格,希诺法比亚幕后的曾经负责人,便是梅森忠心相待的老上司。只是今非昔比,曾也算三分天下有其一,部众之广权力之大,到如今追随者徒余梅森一干。
说起来,复仇者像是还不知道,查特韦格已被迈尔伯特取缔。
过道很长,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仍不见尽头。好几次和研究员牵着调试中的生化人擦肩而过。昏暗的灯光,交错折影的玻璃器皿,阖眼的“提线木偶”,仿佛是游戏世界荒诞的迷宫,错综复杂,找不到出路。那时没有人注意,多面切割的玻璃中一晃而过她那古怪的笑。
“是嘛……”她敷衍着垂下眉睫。
迪恩派克的机械工艺,好比查特韦格的血液研究,哪怕为了结盟也不至于全盘托出。而一路偶遇的生化人,迪恩派克掌下普通水准的机械人工艺亦不过如此。
莱纳最终被带去一间解剖室。镫亮的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冷灰色的橱柜按墙沿排开陈列着眼花缭乱的药物。铺着白布的三张解剖台间零星扔着几把交椅,椅背搭着皮质扣带,金属的椅杆映着器械柜上刀具的冷光。
森冷的寒意在着徒有三人的大房间里慢悠悠侵骨而入,纵看不见一丝血迹,摸不到一点碎骨。
只这阴冷之处到底比惠特克曾委身的发霉干草堆强百倍。莱纳是个极讲究干净的人,若把她扔去惠特克的那种牢房,大概一秒钟也待不下去。可惜梅森不知情,不然也不会把她弄进解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