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邓飞叫得如此大声,云亭立时瞪了他一眼,说道:“低声点,你怕别人听不到么?”
邓飞捂住口,点点头,慢慢坐下。
云亭想起那日在苏州会馆的晦明阁内,映寒曾举起第三根手指说:“这第三个可能,却最是可怕,也是因为这个可能,你才被你家寺卿赶到泉州来,是也不是?”
那时映寒所说的第三个可能,便是圣上贼喊做贼。
云亭内心苦笑,他本已想到这个可能,谁知回到京城才发现,事情的真相,却远非这么简单,便又说:“我猜,圣上本来就想借着中元节,引发一些意外,目的,就是要借机让那些反对迁都大计的人自曝身份。圣上迁都在即,这南京明年就要转做副都,六部衙门依然留存,太子也会留下来监管。这江南鱼米之乡,是大明朝的经济根本,国力核心,圣上心里担忧,自然想要摸摸底。只是,圣上本想着让锦衣卫在太庙和贡院两地做些小手脚,借机看看大家的反应也就罢了。朝天宫的这把火……却是有人知道了圣上的想法,另生枝节,目的是在构陷东宫,却没想到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下子邓飞都明白其中利害了,赶紧说:“那圣上岂不是更加忧心,想他身边的近臣,必然有人通晓外人,随时传递消息,串谋一气。”
云亭点点头,道:“所以圣上查案的根本,既不在火灾,也不在经书,而是急于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连圣上都要算计在内。若是太子心怀异心,那么圣上身边那些支持太子的诸臣,个个都很可疑,这满朝上下,都是太子一党,那圣上在朝中竟俨然变成了孤家寡人,形式也就颇为危急了。如果不是太子,那么想必是在内监侍卫和锦衣卫里出了纰漏,圣上倒也要多加小心。”
邓飞恍然:“所以,今天圣上才叫了这么多人到现场,听你陈述案情?”
云亭笑了:“你怎知今天去了很多人?”
邓飞嘿嘿一乐:“我为了等您,一直守在午门外面,亲眼看见那么多大人鱼贯而出,陈大人落在最后,虽然不是个个都认得,但看朝服,不是一品要员,就是内阁学士,阵仗可真大。”
云亭点头,复又说:“圣上叫这些人在现场听着,刻意说了许多重话,都是为了观察他们的反应,顺便敲打这些人,不要眼里只有太子殿下,忘了圣上。不过这几位重臣应对之间,个个心怀坦荡,虽然伴君如伴虎,但都知道此时若畏手畏脚,反而惹人怀疑,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他们这几位大人,此时已经如此了得,将来太子登基,也必是中流砥柱,国家磐石。”
邓飞不懂这些朝中为官的关节,心思都还在那案子上,便又说:“那么,那日锦衣卫来得如此之快……”
云亭说:“我想,那日陈东本来就要到夫子庙去动些手脚的,估计是摆弄些砖瓦,搞得大成殿到了半夜无人时塌下来一片。他为了在贡院里行走便利,怕人查问,才带了指挥使的令牌。他们发现朝天宫起火时,估计,人就在大成殿的屋脊上,站的又高,离得又近,所以才来得如此之快。”
邓飞点头,哈哈一笑,说:“想来就是如此,那也当真好笑,那锦衣卫本来是去偷摸做贼的,不成想偷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后院反而起了火。估计那陈东当下不明所以,满心惊惧,以为指令有误,忙忙地跑来接管现场。看到您在,更是慌了神,唯恐这火灾是另一队锦衣卫所为,被大理寺擒个正着,岂不是腌臜难受。”
云亭叹气:“这也都只能是猜测罢了。只是,后来这案中,还有些疑点,我只怕时日长了,圣上或许会反应过来。到那时,可就不是大理寺能左右的了。”
邓飞正笑得开心,听见云亭又提起别的疑点,不由得心内一沉,说:“现下纵火偷书的背后主使已经确定了,为何还有疑点?便再有疑点,也不会翻案了吧……”
云亭这一下,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的功夫。只因后面的猜测实在太大胆,他本不想说与邓飞,只是邓飞与他一样,身陷此案,若真不知道这其中关节,如果有一天真如云亭猜测,此案又生枝节,难免会被暗箭所伤,死得稀里糊涂,倒不如告诉了他,让他小心提防,远离是非。
想到这里,云亭才说:“以下的话,都是我的猜测,毫无真凭实据,今天说给你,必要烂在肚子里,你只要说与第二人听了,不隔日你就得换个脑袋来带了。”
邓飞知道事关重大,便正色说:“大人,小人的脑袋是您的,除了您想帮我换个脑袋,其他人谁也碰不得。您若真觉得我知道了危险太大,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绝不打听一句。若您的信得过我,为了护您周全,我也必不会胡言乱语。”
云亭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细细地将院子看了一遍。这院子本就是两位少卿独立的办公小院,前几日江西水患,那左少卿虞谦此时正与都察院一起在监督官员江西赈灾,并不在金陵。因此这小院在这冬日午后,空无一人,分外安静。
云亭转回身来,压低了声音说:“这案子中,一个疑点是,太常寺自查的案卷里写着,起火那日,山机道长听闻飞霞阁走水,冲出殿来,已闻到了刺鼻的味道。这说明,火势当时已经不弱,就算飞霞阁里都是书卷,这火势变得如此凶猛,也需要两柱香的功夫。那么这段时间,放火的人,在做什么?”
邓飞蹙眉,说:“估计就是在等着火烧的大了,再去禀报?”
云亭说:“我曾经第一时间进过火灾现场,那里甚是干净,除了飞霞阁本身的东西,并没有任何助燃的物料踪迹,如果那人纯粹是想将飞霞阁付之一炬,不会简简单单地只引火烧书。再者,为了陷害东宫,这火必须得及时扑灭,不然水火无情,真地把东西都烧干净了,岂不是白偷了那经书……我猜,这人在这两柱香的功夫里,必然有其他的事情可忙,所以不能就去前面禀报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