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寒就这样一人呆呆地在船尾站着,眼见到陆地退尽,天地间苍茫一片,最后就连那大明水师围剿倭寇的隆隆炮声都渐渐听不见了,还依然徒自不动,直如冰雕一般,压根儿没发现东方玄渊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这船尾的舵台之上,远远地站在那轮舵之侧,靠着舱顶的围栏,看着她背影,也不打扰她。倒是那掌舵的船长,时不时地看看玄渊,又扭头好奇地看看站在船尾的映寒。
直到映寒低下头来,用手中的一块帕子在腮边细细擦了,又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折好,藏在怀中,转过身来,才见到东方玄渊正抱着双臂,双眼深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已略微红肿的眼睛。见她转身,才慢悠悠地张口说:“你那丫鬟已经醒了,不见了你,正在那底舱寻死觅活呢。”
映寒一听,立时越过玄渊,噔噔地跑下船尾,扭身进了那船舱。待进了那舱房,却丝毫不见蔓草的身影,只听到有女子呼喝的声音从更深处传来,这才扭身发现,那窄仄的楼梯竟然转了个弯,深入甲板,便低头钻了进去,更下一层。一进到那甲板底下的狭窄楼道,映寒就立时听到右手深处的一个船舱里传来蔓草的声音,喊的竟是:“我家小姐呢?这是什么地方?你放我出去!你是块木头还是个死人,这半天为何连句话都不说?!你再不说话,我,我便一头撞死在这舱里!”
映寒连忙两步奔到那舱房前,只见舱门虽然开着,但是一个人如铁塔一般矗立在门口,竟将门封得严严实实。从缝隙当中,映寒已经看到,蔓草头发蓬乱地站在舱内,昂首挺胸,正对着这人发怒。
映寒哪里还顾得这许多,一把推开这铁塔,冲过去,将蔓草搂在了怀中,接着才扭头怒目地瞪着那如门神一样的阿蛋。
这蔓草刚才还坚硬如钢,这时见到映寒,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映寒,再也不肯撒手。
那阿蛋见到这副场景,尴尬地挠挠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碰都没碰她,倒是她,挠了我好多下……”
映寒这才发现阿蛋的脸上和前臂上赫然有几条血道,心里不由得乐了,暗暗为蔓草叫好。
东方玄渊这时已经赶到了,从背后拍了拍阿蛋,做了个手势。阿蛋会意,退步抽身。东方渊玄自门外伸手将门带上,将两个姑娘留在了舱内。
两人自那底舱出来,一走到甲板之上,就见漫天璀璨的星斗兜头倾下。玄渊看了看北辰星的高度和那天枢星天机星与黄道的角度,粗粗心算了一下,估摸此时已安全离开泉州水域,便走上舵台,向那掌舵的船长说道:“升帆吧。”
船长点头,立时扬声高喝:“帆~~起~~西北,侧帆,十五度~~”
一众水手应和了,七手八脚又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不多时,主帆扬起,这船乘着侧风,速度骤然快了起来,竟如昂扬雄鲸一般,稳稳地向大海深处驶去。
东方玄渊脚下生根一般稳稳站在船头,一腿踩在船头的围栏上,俯身向前,乌黑的发丝迎风飞舞,有如一只破风而翔的海燕。阿蛋站在他身侧,看着船速渐起,不由得说:“当家的,咱们此去千里,也不知道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受得住受不住。”
玄渊斜睨了他一眼:“瞧不出来你还有怜香惜玉的心呢。要么你送她俩回去?”
阿蛋尴尬地一笑,嗫哝着说:“这大明朝的姑娘,个个看着都这么细小,又白白嫩嫩的,我手上使点力气都怕把她们撅折了,刚才扛着那个姑娘,又不敢用力,竟比扛个麻袋都费劲。”说着,还揉着自己的上臂,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
玄渊看他这副神情,便皱了皱眉说:“你要是看上了这丫鬟,等回了海寨,把她配给你就是了。不过现下在这海上,你还是忍耐一下,少打她的主意为妙。”
阿蛋笑容一收,正色地说:“这姑娘是未来海寨夫人的亲随,我可没打她的主意。”看了看玄渊的脸色,又说:“只是当家的,您这未来的夫人,也不是善茬儿。我看她瞅你的眼色里,总是狠叨叨的。”
玄渊哧地一笑,悠然说:“那还用你说,我看她此刻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
阿蛋听了,立刻发起愁来:“那可如何是好。”
玄渊细眼被风吹得眯了起来,慢慢地说:“鱼越大,钓起来才越有味道……”
阿蛋嘿嘿一笑,如何不明白这当家的对女人颇有一套。海寨上上下下的女子和周边渔村里的姑娘,倒有一大半做过那千秋美梦,想成为这瓦屋海寨的压寨夫人。南洋地处热带,女孩子本就格外早熟,风物开化,也不似那大明讲究劳什子的名节。以海为生,有今天没明日,男女之事本就是人之本能,是以这当家少主从十四岁之后,屋里就从来不缺暖床的人。好些女子还都以此为荣,嫁人生娃之后都要吹嘘自己做过这海寨当家的女人。
可是这些女子,不论当初少当家得来多么不易,长则半年,短不过几个月,最后都会另觅夫婿,除了阿青姑娘一人,因为自小跟着当家的,现下还在近旁服侍,其他的姑娘,都如走马灯一样,换了不知道多少茬儿。
少当家的泡妞也着实厉害,环肥燕瘦汉夷蛮狄,生冷不忌,但也有一条原则,就是从不碰处子之身,说自己毕竟汉人出身,那是犯了始乱终弃的大忌,所以倒从没见过有女子不知好歹寻死觅活过,都是好说好散。这男人能做到万花丛中过就已经很难了,当家的还总能片叶不沾身,让阿蛋甚是佩服。
两人正站在船头闲聊,又有一人自那底舱走了出来,站到了玄渊身后另一侧,正是那个南蛮子卡多。
他走过来,拍拍阿蛋的肩膀,这时倒用大明的官话了:“在聊什么?”
阿蛋见是他来了,便说:“在聊咱们未来的夫人。”
卡多扑哧一乐,说道:“这丫头,不合玄渊的胃口。”
东方玄渊只双眼紧盯着前方的海面,并不接话。
阿蛋皱眉:“你怎么知道?这姑娘生得又不难看,除了瘦点,其他的地方,我看海寨里没有姑娘比得上。”
卡多说:“我自小看着玄渊长大的,他喜欢什么样女人,我当然心里有数。”顿了顿又说:“这邵小姐,若不因为是那邵郎中的女儿,我怕玄渊根本懒得在她身上花时间。所以那日才用了阴散,想着早早搞定就算了。哪知玄渊连这个情都不领,自是对她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