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伯说的郑重其事,映寒便点点头,不再问了,自回去了舱里。进舱第一件事,便是翻出了林伯给她的书,去查找与昆仑山国有关的记载。
鹰矢号在海面上破浪前行。今日风虽大,但卷起的浪头都是顺浪,所以船只虽然起初有些上下颠簸,但行的颇为稳健,船头劈开巨大的浪花,并无左右摇晃。只是这上下颠簸之际,一颗心时而提到喉咙,时而落到腹底。映寒和蔓草两人坐在舱中,船身上升时如被顶上了高峰,下坠时又如脚下失重掉进了深洞。不多时蔓草就坐不住了,横身躺在了榻上,手紧紧抓着床沿,脸色惨白。映寒虽然也是头晕恶心,但还是勉力支撑,不肯认输,想着未来一路上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浪,必须得多扛一时是一时。
本来鹰矢号出发时,日头正盛,天净水蓝,风势虽猛,但海上一派祥和。不知什么时候起,映寒觉得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起初还以为是错觉,但后来竟然越来越暗,仿佛有乌云遮蔽了日头,又像是什么妖精用口袋收尽了天地间的光亮。耳边的风声也越来越大,似有人呜咽又似有野兽咆哮。渐渐的,这船只上下的颠簸之间开始夹杂了一些左右的摇晃。映寒听到头顶上,船长和水手的吆喝声脚步声此起彼伏:“风太大了~收帆~转半角~~”
又听到一个人大叫:“不好!浪转向了!”
头顶安静了片刻,突然传来陈玄渊的高喊:“浪没转向,这是……三角浪!都给我抓紧了!”
这一喝甫一传入耳中,映寒还来不及反应,整艘船就已剧烈的摇晃起来,左/倾右覆,上冲下伏,舱内凡是没有固定的东西都随着这毫无规律的颠簸动了起来,凳子滑向一侧,砰地撞在了墙上,小几上的茶壶杯盏尽数摔落,碎的稀里哗啦,整个船身都传出了吱啦嘎啦的响声,像是要受不住这浪头的挤压随时就会散架。蔓草已恐慌地惊声尖叫起来。映寒何曾身临其境地体验过这么恐怖的情景,连恶心眩晕都忘了,也是睁大了眼睛,趴在了床上,死死地抓住床板,唯恐一松手自己也被甩了出去,同时向着蔓草大叫:“别急着害怕,抓紧了床!”
此时的鹰矢号如一片残败落叶,被纵横穿梭四下围攻的浪头抛上抛下。甲板上的水手见竟然遇到了十年不遇的三角浪,不用玄渊再喊,早已个个手疾眼快地用船上的缆绳将自己圈圈绕住,心知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了。玄渊刚才喊完那一声,也是长臂一伸,立时挽住了船弦上的缆绳,紧接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腰部凝沉,脚下发力,粘住了甲板。
三角浪是航海之人最怕遇到的风浪,风向与潮流夹攻之下,纵浪和横浪交错,波峰与波尾相遇,毫无规律,四面里都是浪涌,八方都有横拍过来的浪头,既无法顺势而为,也无法转向躲避,极易倾覆船体。此时浪花四溅,鹰矢号的甲板上已有不少积水,船头每一次拍进浪底,就会激起更多的水花。玄渊情知不妙,心下甚是后悔没有听林伯的劝,只是这昆仑国他行过了不下几十趟,次次都是在这样的满潮之日顺风之时出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心下突然一凛,想:难道那传说竟是真的吗?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海面上竟然传来了一阵歌声。
这歌声甫一传进耳朵,玄渊不禁一怔,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回头去看甲板上的水手们,只见个个都直了眼睛,互相看着,脸上都显出了惊惧恐怖的神色,显然是每个人都听到了这声音。
只听这歌声飘飘渺渺,忽远忽近,好像是从幽暗的海底冒出来的,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呼唤,一时如怨如诉似抽似泣,一时又欢快轻佻隐约夹杂着女子咯咯的笑声,一时又变得绮丽荼靡勾人魂魄,竟好像四面八方无所不在,声量虽不大,但这歌声清丽高亢,甚至盖过了耳边咆哮的风声。
玄渊听着这声音,只觉得心旌荡漾脚下绵软,忙暗叫一声不好,立刻闭目关耳,默念稳定神魄的内功心法。脑中却闪电般地急转出那关于昆仑国的神话传说。
相传远古之初,这昆仑群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片汪洋,而是一片富庶美丽的大陆。大陆的中心是一座仙山,四周是蔓延千里的沃土。仙山之上长满了奇珍异草,住着一个叫昆顿的女仙,不食人间烟火,以天降甘霖为露修炼佛道仙法,秀外慧中,被天神毗湿奴相中,欲娶为妻。而沃土养育的田野海边,则住着一支人类的部落,部落里有一个叫吾伦的少年,天生异禀,英武神俊,运气奇佳,属于田间种禾能种出神草,下海捉鱼能捉到蛟龙,上山打猎……就能打到老婆的那种。
他打到的老婆,正是那昆顿女仙。那日这女仙正在山顶崖间褪尽了衣衫,用采集的甘露凝成了一大团水汽,坐在水汽中修炼仙法,不成想就在这时吾伦正好攀上这绝壁之上的险崖打猎,撞个正着。昆顿女仙大惊失色,从来想不到有人类能徒手攀上这百尺高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那吾伦看到此景,倒也没有唐突,掩住眼睛退了下去。只是从此以后就日日都来这高崖上寻那昆顿,有时带一朵花,有时带一条鱼,有时只带一片树叶,坐在崖顶的边缘,用树叶吹一只曲子给昆顿听。
昆顿本是一朵山中奇花幻化而来的仙子,从未出过这座仙山,虽然毗湿奴大神路过此地见了她美貌,想要娶她,但估计那大神的妻子也是不计其数,要么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要么就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这吾伦年少英俊,又如此体贴热诚,所以一来二去,俩人从生到熟,也从生米做成了熟饭。
和所有神话故事一样,到了这时候,总有人看不得男女主人公生生世世的幸福。吾伦的部落中有一个巫女,一心爱慕吾伦却求之不得,发现吾伦每天夜里都溜出村子,早上回来时总是一脸幸福满足,偷偷跟踪了几次,撞见了吾伦与女仙的欢爱场景,大受刺激,嫉妒心起,竟然作了巫法将两人的奸情传给了毗湿奴大神。大神这才想起,昆仑仙山上还住着自己第八千八百八十八任老婆,他可以把老婆忘了,但绝不能允许一个凡人给自己带碧玉冠,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速速赶来,捉奸在床。
要说毗湿奴毕竟是个大气的主神,他倒也没有如何难为两人,只是先给了昆顿女仙两个选择:若跟自己回去,此次的事情就不做计较,但永世无法再见这人间少年。若女仙还选择这少年吾伦,那她所有的神仙修为就会被尽数打散,变成海妖被镇压在海底深处,不见天日,只有每过六十个月圆月缺,于朔月之夜前后的三个夜晚,才能幻化成人形,浮上海面与少年幽会。
转过头来,毗湿奴大神又给了少年吾伦两个选择:要仙女当老婆也容易,他虽可以独活,但这片富庶大陆瞬间就会沉入海底,变成人间地狱,他的部落自然就跟着灭绝了。若是放弃女仙,这大陆不仅可以保全,并且将恩赐他的部落生生世世在此幸福生活,千秋万代。
昆顿女仙作为热恋中的女子,早就爱得昏了头,自然想都没想,就选了少年。可是轮到吾伦,他左思右想,犹豫再三,最后居然选了族人,放弃了女仙。昆顿女仙闻言,顿时失魂落魄。这时只听毗湿奴大神哈哈大笑,对她说:“这些凡人最多不过几十年的性命,你变了海妖,与他不过再见个七八次,他就要化作一堆枯骨了。可是他的子孙不同,可以生生不息地绵延他的精血。他懂得计算,你却想都不想,多么可笑。呵呵,这便是凡人的爱情!”
说罢,左手一挥,女仙修为尽散,美丽的躯体变成了丑陋的海妖,伏地残喘。那少年吾伦看她的眼光里,突然露出了恐惧厌恶的神情,再无半点爱恋之意。
这时那毗湿奴大神又突然对着海妖说:“我知道你现下肯定后悔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能更改。不过,看在往日婚约的份上,我却可以额外给你个报复的机会,现在只要你点点头,这里便会化作一片汪洋。”
海妖看着吾伦惊恐的表情,半晌才发现,这吾伦此时惧怕的并非毗湿奴大神,而是自己变成的海妖。原来往日的甜言蜜语浓情蜜意全是假的,这少年所爱不过是自己美丽的肉身,所贪的不过是那些情/欲之欢,不禁高声狂笑,情不自禁地就点了点头。
毗湿奴大神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选,便挥了挥右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昆仑国自此沧海桑田,化作了如今的模样。而海上也从此有了这样一个传说:每隔六十个月的朔月之夜的前后两日,这昆仑国海上群山之间就不能行船,否则必然会碰到女仙昆顿变成的海妖浮出海面,妖歌艳舞,迷惑人心,她会将船上的男子尽数抓了吸干精血,船上女子则会抛入海中摔得粉身碎骨,以报复人类中当年那善妒的巫女和寡情的少年。
而不知是凑巧,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海妖出没的日子,恰好每次都落在占城国年底最后一个朔月与大明历法十月初一相合的那一日前后。由于占城国的历法是以每十次月亮的圆缺为一年,而大明历法是一年十二个月,所以每五年都必会有一日重合,简直准的不能再准。喜欢晓风醉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晓风醉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