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正是胡大人。”邓飞喝了口水:“见了胡大人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临时起意要跟着这使团去南洋,只是身边没有得手的护卫,所以来与咱们寺卿大人借人。我一开始还挺纳闷,怎么这礼部借人借到了咱们大理寺的头上。后来几天陪护着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胡大人这一路上一直跟我打听咱们查泉州旧案的事情,问的特别详细。原来他不是随便来借人的,他是指名道姓地跟寺卿大人借了我来。他后来与我说,借我来,是因为咱们查的柳大人之案还没有收尾,圣上已经下了旨,让他接手,因为您已经离开了,所以寺卿大人就派我一同跟来了。”
邓飞说到这,抬眼看了看云亭。云亭星目半垂,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
邓飞便接着说:“我们前日一到了这泉州,胡大人就带着我去了市舶司,和现任的提举关门聊了大半个时辰。等到他们两个人出来的时候,胡大人倒没什么,可是那个提举大人却面如死灰,像是活见鬼了一样。我和胡大人也不熟,也不敢随便乱问,胡大人只是跟我说准备准备,今天就来这舰队报到了。”
云亭听到这里,抬起眼来,只问了一个问题:“胡大人去了哪艘船上?”
邓飞挠挠头,说:“胡大人是文官,自然是去了宝船。我本来要跟着去,他却说他有自己的亲随服侍,知道我心里惦记您,就让我自便了。只是有一点,很是奇怪……”
云亭看了邓飞一眼。
邓飞说:“来舰队报到之前,胡大人特意换了衣服,把官服脱了,穿了一身草民布衣。好像……并不想让人注意他。”
云亭闭目,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白。
邓飞这个人看着很粗旷,也不太善于归纳分析之道,但他有一个天生的长处,就是直觉分外敏锐,总能注意到事情里奇怪而又关键的细节。他自己心里虽然并不见的立刻就能明白这些细节的重要性,但这种直觉和观察力却总是能帮到云亭。
所以两人才成了默契的搭档。
云亭想到这里,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邓飞,你也累了,洗洗早些休息吧。咱们未来这一路还长着呢,只怕是会遇到不少险恶风波……”
鹰矢号晃晃荡荡地在西洋之上漂了三日,玄渊已经是闷的发慌了。
他从小到大,练功调皮,隔三差五地就会受伤,早就习以为常了。此次因为急着冲下海去救人,风浪颠簸下,没有控制好力道,背上蹭到了海中嶙峋如刀的礁石,才剐得血肉模糊。其实当时也不是没有瞧见那块壁立千仞的礁石,以玄渊的身手,本来是可以轻松避过的。只是当时一手拉着缆绳,一手抱着映寒,见那礁石撞来,自己却去势飞猛,又怕伤到怀中的姑娘,来不及思索,便在水下扭转了身子,用后背生生挨了那一下。
后来上了船,见波涛暴烈,如千军万马一样纷迭踏来,他只能将映寒兜头掩住,在过山车一样的船上,以一人之力稳定两个人的身体,所受的伤更是雪上加霜,才导致最后竟然脱了力一时伏地不起。现下已经养了两日,自己觉得这伤也并不如何严重,老想起来活动。只是林伯将他看得严严实实,守在舱里,不让他动弹。全不理他在床上,时而捶胸高叫,时而唉声叹气。
每日换药的时候,映寒都会悄悄来到舱里,只是林伯再也不肯让她沾手,她便乖乖守在一边,帮着打打下手,换水递药。蔓草要来帮忙,都被她轻柔但坚决地挡在了一边。每次换药换到下半身时,她就转过身子去,低着头,忙碌地淘洗手巾,收拾药品。玄渊趴在自己的胳膊上,从臂弯里偷偷地看她认真专注的神情,只觉得这姑娘越看越顺眼,虽然说不上天姿国色,但看久了,就如解渴的琼浆玉露一般,沁人心脾。
这天晚上,玄渊闷得发慌,自在床上趴着,抬头从身旁的舷窗望出去,又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不禁有点出神,这时就听到头顶甲板上,传来轻轻的“铮”的一声。玄渊唇边露笑,知道必是那邵小姐见了这星空大海有感而发,一时睡不着,便取了琴拨动了琴弦。心下忍俊,想,真不愧是邵叔的亲生女儿,借琴抒情,引弦当歌,竟与邵叔别无二致。
那日焦尾琴被救了回来,擦净晾干之后,除了琴弦断了一根,并无大碍,还是通体透亮,没有丝毫磕碰,映寒只换了根琴弦,就立刻完好如初了。
玄渊此时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听到琴声就翻过身来,仰面躺着,眼睛远远地看向外面的星空。
甲板上的琴声初时还轻轻悄悄,但只几个转折一过,却渐渐流畅嘹亮了起来,不多时便破船而出,深远地向海面上传去,想来是弹琴的人情绪涌动,如行云流水,已忘了刻意压制手上的劲力。
映寒这一次弹的,是分外应景的渔舟唱晚。初时这琴声悠缓绵长,正是夕阳西下,小舟归航。波平如镜的水面上,微风拂过。然后风声渐起,琴声渐密,一时间水光闪烁,渔歌荡漾。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弹到紧促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大弦嘈嘈,小弦窃窃,金鳞碎玉,晃人眼目。
玄渊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一颗心似是展开了凛凛双翅,随着这悠扬的琴声共同飞出了船去。这琴声先是伴着他,一起比翼掠过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天上的星光和海上的水光连成一片飞速退去,变成了凝结的光线。他追逐着这洒脱飞扬的琴声在海面上低旋了一个大大的弧线,御风而行,在接近水面的一刹那,突然双翅一振,向着高空凌云而上,一路上被那层层叠叠越累越高的琴声推着,竟是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待到冲破了云层,于那最紧要高耸处,这琴声却骤然一松,只见那九霄之上,繁星点点,漆黑静谧,只有玄渊与这琴声化出来的映寒两个人,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一个似九天玄女,轻纱罩体,衣衿飞扬,玉腿修长;一个如金翅伽楼罗,赤背瘦腰,裤脚兜风,羽精肌劲,彼此回绕,相顾而笑。迦楼罗伸出劲臂将玉女细柔的腰肢揽入怀中,这仙女却倏然化作一缕轻烟。乐曲此时从幽远的天边响起,如召唤大雁回翔,玄渊苍茫四顾,收起翅膀,乘风而降,舒缓宁和地慢慢将脚落在船上,那仙乐一般的曲调此时终于声音渐悄,天地万物,归于宁静……
玄渊慢慢吐出一口气,却突然猛地睁开眼,心内大惊,竟是被自己心中骤然升起的念头以及身体某个地方的蠢蠢欲动,给吓到了。
这邵姑娘虽然生的清丽秀美,身材娇小俏柔,但玄渊的母亲本是一个百年不遇的绝色佳人,他自小见的惯了,所以在他心中映寒的那点姿色根本不足挂齿。那日她帮自己上药,身体有些许自然的反应倒也罢了,怎么此时只是听着首古琴曲子,连这姑娘人都没瞧见,心里竟也能起这样的念头?
转念一想,玄渊又顿时释然,想自己从那日泉州流花楼之后已有月余没碰过女人,在这铁通囚牢一样的船上,可不只有这一个女子可想。玄渊伸了个懒腰,自嘲地长出了口气,这段日子可真地是憋得太久了,竟从这一首渔舟唱晚里听出了绚丽旖旎之声。幸亏下一站就到暹罗了,他已大半年没见过曼娑,此次必要与她多缠绵盘桓几日。
想到这里,只觉窗外海风渐骤,听到琴声已歇,想来邵小姐已经弹完了琴,要回舱休息了,玄渊连忙翻了个身,复又趴好了。只听到不多时,映寒蹑手蹑脚地从舱门里进来,兮兮索索地衣服轻响,又听到她小心翼翼地掩上了舱门,舱里突然一阵静默,显然那邵姑娘转过身来看着床榻的方向,一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又有轻碎的脚步声慢慢地沿着梯/子走下了底舱。
玄渊微闭着的双眸缓缓张开,黑暗里闪着阴晴不定的幽光,想起那日林伯的话,慢慢地抓着被单,将手紧握成了一个拳头,直握得指节发白,才又缓缓地松开。喜欢晓风醉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晓风醉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