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他手上接过白玉佩,系在自己的腰间,朝他深施一礼:“谢谢你。”
荀彧的心猛然一沉。
如此疏离,阿笙此前从没有对他的赠予道谢,双方向来是心安理得,理所应当的一人予,一人受。
今日客气,便是生疏了。
他的胸口蒙上了一层闷闷的雾霭坠住呼吸,看着阿笙抱着行李登上马车,在远去前向他最后道一声:“告辞。”
前所未有的怅然倏而弥漫,清晨薄薄的露珠猛得从树叶上降落,滴到脸颊上一片清醒的凉意。荀彧不敢再去预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或许放她这么一走后,他再见她时早已物是人非。
阿笙坐在马车里,看见天边长烟漫过熹阳,举目望去都是萧瑟悲凉的村庄,十室九空,裸露在野的尸体不经意间就能目光触及。
所有人都是面有菜色,再见不到袅袅炊烟的宁静,有的只是暮气沉沉的死寂。
天下大乱,原来至始至终最苦的一直是百姓啊 。
“姑娘,谯县快到了。”行了三日三夜,她换乘了五辆驿站马车,总算与目的地只有咫尺之遥。
阿笙点点头,掀开车帘望望外面的情景,却看见杂草丛生的一片荒山野岭映入眼帘,好像没有人烟。
她假装不经意地瞅了瞅车夫,只见是个健硕的精壮小伙,心下立刻有了警惕和防备。
“姑娘为何要独身一人到此地?”车夫转过头问她,却是不怀好意地挑眉微笑,眼睛冒出了色迷迷的猥琐神色。
阿笙心知不妙,赶快思考措辞和办法。
“我是谯县县令的女儿,从外地探亲回来,我父亲会在官道口亲自接我。”阿笙故意强调县令的字音,想让车夫生畏退却。
没想到这乱世之中所谓县令丝毫压不住这个好色之徒,他索性一下子撕破脸皮暴露色心:“姑娘这是想震慑我么?”
他居然渐渐扑过来,目露凶光,狭窄逼仄的车厢里顿时充斥着浓浓的喘息。
但出乎他意料,面前的姑娘脸上并未露出他意想之中的惊惶。
要知道比这凶险万倍的场面阿笙都经历过,当初她连号称武功绝世的吕布都不怕,还敢在他面前给曹操挡一刀。
这车夫不过一介粗俗流氓而已。
眼看着他已经离自己仅有三尺之距,阿笙朝车夫微微一笑随即凑近他,让后者因惊讶而恍惚了一秒,手中早已准备的钗子朝他左眼猛得刺去。
“呲——”趁他猝不及防地惨叫着捂住眼睛,阿笙三下五除二跳出车厢,稳了稳重心就往旁边的密林里跑。
她没命地往外面冲,连头也不敢回一下,直到跑得两腿像灌了湿水棉花般沉沉得迈不动,她才敢停下来喘口气,警觉地往四周查探。
她刚往前面走出一步,却一脚踩空,脚下密密麻麻的树叶突然往下扑簌簌滑落,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被带动着跌了一跤,滚了下去。
阿笙这才意识到这是个五米的小断崖。
她的后脑勺猛然撞到了下面的坚硬石块,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阿笙从混沌中不知过了多久才能睁开眼,耳边听见一个少年的清脆声音,关切地唤她:“姑娘,你还好吧?”
她努力地擦亮有些浑浊的视线朝少年望去,只见眼前的少年面庞干净清秀,很有几分机灵和聪慧。
他手里捧着一碗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递给她:“姑娘,你要喝水吗?”
阿笙这时才顿觉嗓子口渴得在冒烟,干涩得急需甘霖滋润。她感激地朝少年瞥了一眼:“谢谢。”
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她这才发现,这只碗的边沿破裂得不成样子,摸上去全是修补过的痕迹,还泛着陈年保存而特有的黑色污渍。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空荡荡的墙壁划过数不胜数的裂痕,蜘蛛网肆意地在黑漆漆的旮旯里结网生活,周围陈设的家具除了两张吱呀吱呀的破木床,其他一无所有。
这是个家徒四壁的贫寒人家。面前的少年虽是生得眉清目秀,但衣衫褴褛,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短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遗弃物。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啊。”阿笙下意识地回应一声,却发现大脑陷入了空荡荡的状态,原先的记忆居然形成一个巨大的缺口,明明罅隙还保留在远处,她偏偏回忆不到一分一毫,就好像谁把它们硬生生挖走了一样。
完了,她突然想不起来以前所有事情了,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见阿笙面色迷茫又焦急,不知她脑海里产生的毁灭性失忆,以为她是有什么不可语外人的苦衷隐情,便识趣地不再问下去。
殊不知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