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曹操这副神情,阿笙不免有些不悦,抱臂问他:“怎么?我想去唐菱那你也不允准么?”
闻言他忙摇头,转而眼眸担忧地盯着她,边紧紧捉住她的手:“我只是担心你在外面会受委屈,到时我却保护不了你。”
他在她面前很少称“孤”,因此少了几分平日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威势,倒显出他难得展现的温情。
只是阿笙不敢去猜这温柔里,藏着多少真心。书房前竹的影子斜斜映在墙角,落在半透明泛黄的窗户纸上像是蝶翅翩翩飞舞,与风擦出淡淡的晃动声。
“呵,”她看着他弯唇笑起来,眼睛如月牙眯成一条缝,“难道我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少受过委屈么?”
他眼底闪过一抹难言的神色,攥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就这么沉默地注视她淡定的面容,良久道:“是我对你不起,让你……”
“你”字话音还没落下,就被阿笙抬手示意止住了。
她叹口气,沉眉别过脸不去看他,语调里不着声色又漫不经意:“别,司空大人的道歉小民可承受不起。”
接着,她眼眸一动,又道:“我们司空大人可是志在四海心许天下的人物,说出此等儿女反胃之语,着实是自降身价,这种话真不该从您口中说出来。”
“还有,”阿笙停了停继续说,“您那些忠心耿耿跟鬼影一样的校事府没必要一直监视我,我何德何能,劳动您这番苦心。”
“你在跟我置气?”他沉声问,一双明亮的眸子愈加炯炯地盯住她。
“我哪敢和曹司空您置气呀,司空您日理万机秉掌权枢,一条人命在您眼里不过跟只蝼蚁一般,想捏死就眼皮轻轻一抬,手下人就忙不迭奉命办事以讨好您。”
她说话颇带了些讥讽的意思,手从他掌心里猛得抽出来,冷风瞬间呼呼地吹进两人之间的空隙里。
曹操是何等敏锐之人,当下就知道是吉桃那件事害得她生气了。
他伸手想去抚她的肩膀,却临到还有半毫厘的时候倏地收回来,想了想还是不敢再去惹她,只好小心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轻轻说:“我做什么事情,都有我自己的考虑。”
“是啊,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女子,”她撇过头反唇相讥,“司空的考虑还真是周详哪。你可知我阿弟都快成亲了,他在家里天天欢天喜地盼着要迎娶心悦的姑娘,你这让我阿弟又怎能不疯?万一我哪天被人家给杀了,你是不是也要直夸人家考虑周全还要拍手称快啊?”
其实这话一说完,阿笙内心便开始不安地直打鼓,生怕万一真把他惹怒了,这后果可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
毕竟他是曹孟德啊,可是一个将皇帝如傀儡般操控手里,白日里自己在众人面前都要跪拜的人物。
说到底,若不是仗着那几分可怜的自尊和连真心都不知存不存在的感情,她可不敢拿这语气冲他。
她这边还在小心翼翼地窥看曹操的脸色,那边却好像很是不悦,眉目一敛沉沉地望着她,语气带有几分不容辩驳的严厉:“你以后不可再胡说这样的话了!开玩笑也得有度,我不想再听到你拿自己这般轻贱。”
……她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轻贱自己关你何事?你连人命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去轻贱,怎的,就不准我妄自菲薄了?”
不料她此言一出,正竖起耳朵等待曹操对这句话的回答,他居然一个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一棵树在月影下独自寂寞地晃动,摇曳出微微亮的萤火。
“曹阿瞒!”阿笙狠狠地低声咒骂了句,赌气地摇动起旁边一棵还未长出新叶的竹子,把自己的怨气全部发泄在那可怜的树上。
她其实很想听到他会有什么反应,甚至内心又忐忑又暗暗期待着,可惜他居然一句话也不留,就这么莫名其妙一个人走了,她索性在心底用所有能想到的词语把他骂了个痛快。
可惜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
大雾漫漫缠绕瞳孔,眼前似乎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沼泽,空落落得又什么也没有。
唯有青灰,荒绿,交相缠裹。
一位身着烟墨色长衫的男子缓缓走在阿笙前面,明明脚步不快,可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
那背影,却似乎是荀彧。
她想大喊着让他等等自己,嗓子却沙哑粗糙连自己也听得不太清楚,朦朦胧胧地遮掩了所有的一切。
突然,荀彧的身体似乎陷入了那片不见尽头的沼泽,在阿笙的眼前不断往下坠落,淹没,直至湮灭。
沼泽不知疲倦地疯长出葳蕤繁芜的藤蔓,将他牵牵连连缠绕束缚住,陷进那不见天日的泥淖里。
“你在哪?”阿笙恐慌地大喊,拼命跑过去想去拽住他的手,却只摸得一手虚无的空气。
什么也没有了。
天上的日色悄然变成沉甸甸的青色,在云雾的遮掩下由慢及快地旋转,瞬间破裂了一个菱形黑洞,哗然向下倾泻起白色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而冰冷刺骨。
倏而,眼前的茫茫泥沼转瞬间消失了,变成一条荒凉飘渺的江河滚滚流动,往东边哗啦啦溅起一片惊涛骇浪。
阿笙不知道这是哪条河流,她就站在岸边,脚下黄棕色的泥土肥沃富饶,枝繁叶茂的大树拔地而起,延展出长而妖娆的藤蔓伸到她的眼前。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眼瞳霎那间被惊恐染成血色。
“啊!”她不由得惊叫着,从地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