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想也不用想,眼前这男孩必定是她的孩子。
慢慢的,她的眉梢不由得降低,眼神逐渐阴沉,怫郁地从嗓子挤出“哼”的一声。
那个出身再微贱不过的女人,却敢公然和自己唱反调拂逆主子的意思,本想日后找机会给她点教训,不料后来她攀高枝嫁给曹司空,教自己有苦难言,这恨意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这男孩她自然也是没胆子惹,再厌恶也不得不强压不满,强作耐心:“若本夫人没猜错的话,你是司空家的公子吧。”
丕儿对漂亮姨娘一向没有抵抗力,见眼前这位美貌夫人笑眯眯的,以为她对自己充满善意,于是也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正是,我来找阿恽哥哥问个书上的问题。”
“哦,那真是不太巧,我家恽儿他刚刚正好出去了不在家,要不小公子改日再来罢。”
“啊——”丕儿失望地拖长尾音,垂下沮丧的脑袋,“我来得真的不太巧。”
他刚发完叹息,身后忽而响起朗朗的男声:“二公子怎么在鄙府?”
这夫人的脸色当即挂不住了。
她尴尬地干笑几声,朝荀恽挤了挤眼:“恽儿回来得这么快啊,来招待招待二公子,他有问题来问你呢。”
不等荀恽反驳,她赶忙把丕儿邀进屋内,故作殷勤地让侍女端上茶点。
丕儿环视四周,这里摆设都颇为雅致,墙壁上的山水画与屏风相得益彰,处处体现主人不凡的品位与爱好。桌上的兰花散发幽香,与博山炉里熏着的沉水香糅合在一起,却别有一番韵致。
烛光曳过,似乎有什么坠落在地,随即一样东西在角落里熠熠发光,吸引住他的视线。
他不由得望去,发现了一只木盒突然落在地上,里面一枚形状极其熟悉的双鱼佩掉了出来,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影子。
这枚白玉佩……好像在哪见过。
父亲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好像娘亲还为这个和父亲吵过。
一个激灵,他不禁疑惑起来:为何荀府也会有这个?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么?
这时那夫人见他眼神不离地紧盯着一个物件,在看清那物事是什么后,她脸上骤然现出不悦的神色,心里一股无名火随之冒出来。
这枚双鱼玉佩,她怎么会不认识呢。
荀彧居然还藏着这个东西。她看了只觉碍眼,心上如有无数虫豸密密麻麻爬过,肆虐着啃咬。
“公子喜欢么?若是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丕儿急忙点头,也不客气,惊喜地眨眨眼,只见这位貌美夫人把玉佩放到自己掌心,当下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
只是她眼里似乎有恨意和如释重负一闪而过,丕儿莫名其妙的,可也不敢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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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天气晴好,丕儿投桃报李,把荀恽邀到司空府来玩。
“这就是我家。”丕儿眼里透出骄矜,指向庭院里那座碧波荡漾的池塘,岸边婆娑的柳枝拂过水面,绕出许多圆晕,“这是我爹爹为我娘亲下令建的池子,从颍河发源的水呢,美吧?”
荀恽一笑:“确实很美,司空大人果然对卞夫人情深义重。”
“曹丕!你这个大坏蛋,奸诈小人!”突然,远处一个女孩气势汹汹冲过来,直奔还乐呵呵的丕儿,满脸写着愤怒。
丕儿一看,当即惊得往后倒退了几尺,随即债主追来似地扭头就跑,让后面的女孩不由得加快脚步追上去,一边大喊:“曹丕你给我停下来,你可害惨我了,我今天被嬷嬷骂了个半死全都是你害的!”
丕儿头也不回,“不关我事,我可什么都没干,你别赖我。”
女孩听了这话急得跳脚,眼眶一红直接气哭了,满心只想着揪住他:“是不是你把我的女诫偷换成九章算术?我都被宪姐姐和华姐姐两个人嘲笑死了,她们说我一个女孩子,学那个奇技淫巧做什么。”
丕儿边跑边转头,朝她吐了吐舌,笑眯眯道:“学那个有什么不好,多学学算数,将来被人卖了还能帮他数数钱呢。”
“曹丕你站住!”女孩顿时气急败坏,几乎就要张牙舞爪向他扑过去。
丕儿嘻嘻地往前跑,矫捷得像只野兔,见女孩追不上,还得意地回头嬉笑。
女孩见他一副欠打的样子,更气不打一处来,却兀自怎么也抓不住他,咬牙切齿。
不料正当她闷头追着丕儿,迎面突然撞上一个陌生的胸膛,硬生生阻挡了脚步。
她跑得太快没来得及停下来,不小心摔了一跤,揉了揉发痛的膝盖和手肘,她坐在地上惊讶抬头,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浅蓝色薄衫的男孩。
他年纪与大哥曹昂相仿,面容俊秀,长发半束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质温润端雅,像一块出尘不染的无瑕白玉,在那身衣裳的衬托下更显得卓尔不群,笑起来仿佛眼睛里有光。
他微笑着低眸注视她,微微倾身,那张嘴似乎有让她凝神的魔力,一下子愣在原地:“疼不疼?下次慢点跑。”
她下意识地摇头,一双眼看得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