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冷,钻心的寒,刮在脸上如陡峭的刀刃割过。
她闭上眼睛,把双脚荡在外面,伸出手,摊开掌去感受风的零下温度。
很想彻彻底底向天空大喊一声,把所有郁积在心底的痛苦全部发泄出来,眼泪也能借此,痛痛快快流个干净。
——我想回家。
这个念头一飘过脑海,就立刻静止不动了,如浮在月上的阴影般固执地钉在心头,驱之不去。
但细想,她又不禁失笑出声——哪来的家?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幼时的故乡与草屋大概早已夷为平地,如今的卞笙,近似一无所有。
她坐在城墙上发着呆,双臂高举,想伸个懒腰活动下有些乏累的身体。
突然,底下响起荀彧急切的劝阻,隔着很远的距离他听起来异常激动,在风里朝她大喊:“不要!”
猛地睁开眼,她不禁往下望,看见他身披霜白如月的斗篷,未来得及扎起的长发倾泻肩头,正张开双臂试图接住自己。
在鲜红淋漓的红枫旁,宛如白雪落入血泊,模糊了观者的视野,恍惚成眼角零乱的透明液体。
不禁挽起唇角一笑,他当真以为自己要跳城自尽呢。
“令君!”双手比成喇叭的形状,她向他回话大叫,“你放心!我好得很!”
他是清醒了吧,华佗的药大概已经见了效,看他那眼中掩不住的焦灼与担忧,硬生生磋磨了原本的温和。
这样也好,他又是从前那位心怀天下、质若美玉的荀令君了。
但那股莫名的失落始终如缥缈的云雾坠在心头,难以说清的沉重盘旋环绕,好像预见到了遥远的将来。
只是这将来也未必遥远了。
“若是有什么让你难过哀伤之事,大可诉之与我,彧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但你万不可伤害自己!彧求你,你快先回去,别坐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可否?”
风里头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地响彻,然而失了那份镇静自若,竟显得有些失态。
“我说了我没事!令君你快回去罢,我就在这坐一坐静静心,好好想想过去和现在,绝不会做傻事。”她不忍见他单薄的身体在风里摇曳的样子,伸着嗓子回答他,扬手催他快走。
“笙儿,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你难道忘了吗?”
他不为所动,仍固执地站在下面,仰头大声问她。
阿笙顷刻想起来了,立即说:“我说过,你救过我好几条命,你对我的恩情我下辈子也不会忘,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报答你!”
“那你就好好活下去报答我啊!你说的话,不能不做数,我等着你兑现诺言呢!”他极其认真地一字一顿,让清澈如璞玉般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像和风穿过婆娑的柳叶,悦耳而疏荡。
“你放心,无论你置于何等上刀山下火海的险境,我这条命就算拼了死也要救你,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就当是给你的回报了啊。”虽明知他是在故意开玩笑逼自己下来,但她同样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面色严肃,认真地俯视着他,大喊道。
最后一个字音刚落,阿笙还没来得及看他的神情,腰突然一轻,整个人仿佛平空被人抱起,毫无防备地径直往后倒去。
随即稳稳地落入一双臂弯里,跌进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子里,挠得她心酥酥作痒。
“你疯了么?”克制而阴沉的男声,伴随轻轻的吹气,竟直直地抱着她往下走。
“放我下来!曹孟德!”她立时恼怒地挣扎,双脚乱蹬,手肘死命往他身上推。
“放你下来,我可保不准你会不会跳下去。”
她不禁狠狠瞪他,见他完全不在意,于是换了个脸色,挑衅般地斜睨,对上他情绪难辨的眼神:“我若真想死,你能拦得住我?”
这时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了城外一座临时营帐,曹操没应她,径直掀起帐帘往里走,把她不轻不重地放到榻上,随后端起手边的一个双耳壶。
看样子,里面装的是一壶热酒。
他拿了两只小樽,先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递到她面前。
她皱眉:“我不能饮酒。”
他眉梢微提:“这是菊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