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曹决战的一日终究到来了。
阿笙这一夜都在反反复复地做不同的噩梦,一次次从这些深潭里惊醒,不觉已是满头湿乎乎的大汗。
还在惊魂未定抹着汗,她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往窗外瞥去,曹操正站在秋霜满地的庭院里,似乎在安静等候。
“阿瞒。”她唤了一声,边披衣走出去。
他一见她,边弯唇笑起来:“我来向你告别。”
说的却是最冰冷的话。
她不知是何滋味,木然地点点头,勉强扯起嘴角回了个笑:“我就猜到你是来道别的。”
“等等我。”她忽然喊道,立刻转身跑回自己的屋子,没过几秒重又跑到他身前,怀里鼓鼓囊囊的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这是上次我说过要绣完赠给你的披风,一拖拖了几年,现在终于缝好了。”阿笙喘着气,把塞在怀里的包裹拿到手上,仔细地甩开来抖了抖,衣襟正中央绣着的螣蛇与朱雀交缠相斗,织画出雍容而不失威严的图案。
他惊讶地微笑,“夫人果然守信。”
一边想从她手里接过披风,却在被阿笙眼神制止后乖乖停住了动作,她绕到面前踮起脚,自己亲手给他系上,最后紧紧地将绸带挽了个结。
“好了。”
“谢谢你。”他道。
“此去一战,将是我前所未有经历过的凶险,我与袁绍终有一人一败涂地甚至就此命丧,为了这个天下,我们终究要作个了断。”
他一字一句,沉沉地说。甚至尾音情不自禁染上极其微弱的颤抖。
尽管旁人都没听出他隐藏的不安,但阿笙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抬眼直视他这双狭长上挑的眼睛,明亮耀眼,有若天边夺目的璀璨星辰。
从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她最记得他这双眼睛。
自信、锋芒、光彩熠熠。
只是现在,她看见了他眸底隐隐跳动的忧虑,甚至于恐惧。
他也会害怕啊。
她忍不住去瞥曹操发间冒出的雪色,他也不再年轻了,所有的年月都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老去,然后掩去曾经的意气风发与年少锐意。
伸出手,她轻轻拢回他因匆忙而逸出的乱发:“我说过的,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一直都在你身后。”
他一把攥住阿笙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眸子,低低道:“我将尽我所能,不会让你失望。”
“倘若我真遭遇了不测,”他停了停,犹豫地看着她,“我早已委派了一批最亲信的心腹死士,待败报传来,他们会立刻送你出许都……”
“司空这是在说什么?”阿笙竟有些生气了,未待他说完便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缩在严严实实的衣袖里,“卞笙不想从司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的目光复杂难辨,随即很苦涩地弯起嘴角笑了声:“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就算要见你,我也想在你白霜满头、年老寿终之时与你在九泉之下再见,而并非是现在。天下之大,我唯独爱一个你,孤的卞夫人。”
缩回袖间的手掌心已冒出点点细汗,她不自觉地捏紧指尖,直到传来清晰可感的刺痛在肌肤顶端冒出来。
她低下头,情不自禁喃喃低语:“我知道的,司空爱卞笙,我也爱阿瞒。”
眼尾忽然一暖,蜻蜓点水,像极了从前无数次的告别与再遇。
吻完后他重新直起身子,头顶白亮亮的朝阳日光不吝啬地浸染发端,披风与盔甲,让他看起来宛如裂土封疆的王。
又或者他从不满足于所谓分庭抗礼,他要的从来只有君临天下。
阿笙似乎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夹杂着战火燃烧的硝烟味道,然而甚至还混着书房中博山炉里文人们惯用的熏香。
“我爱的男子,他不会仅仅爱我,他更爱这个天下与社稷山河。”她轻轻地在心里念着,“所以他必须得离开,必须要让万民有一个新的归宿。”
“然而他赌的是命。他自己的性命。”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再望他几眼,想要把他的脸如刀割一般刻在脑海里。
“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答应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