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与苏斛结契已经过去些时日。
一天夜里,李子衿和苏斛在一处山门驻足片刻。
唐吟御剑不过半日路程,李子衿与苏斛步行,为了躲避大煊王朝的追杀,二人还要拣选山间小道,自然极耗时日。
主仆二人一路向北,途径云霞山,少年有片刻犹豫,苏斛笑问道:“公子不上山看看?”
少年抬头看着山门外的两根圆柱,上面以剑气刻就“风兴云蒸,事无不应”和“霞光灿烂,蔚为壮观”,中间是以剑刻就的“云霞”二字。
“没什么好看的。”少年收回视线,只是尚未挪步离开。
苏斛歪着脑袋,看着眼前俊秀少年,他眼神晦暗不明,分明说的不是心里话,只是她却不点破自家公子的小心思,早在她灵窍初开之时就已经觉得人啊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生物,比天地间的一切生物都要难懂,当时还是一只小狐狸的苏斛,为了揣摩人类的心思,可谓煞费苦心,之后更是在拥有百年修为,能够化形为人身后下了一番苦功夫,方能修成如今的苏斛,其为之所付诸的努力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苏斛格外珍惜自己的一身修为,这条小命。
陪着自家公子在云霞山山门站了一会儿,苏斛微微讶异,再仔细一瞧,顿时打消了让少年上山与好友告别的念头,她认出那“云霞”二字出处,可不就是出自那位人狠话不多的女子剑仙之手么?其字之上的剑意何其相似,光是远观一眼,都让她不寒而栗,此刻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走吧。”沉吟片刻,李子衿终于下定决心,他眼神坚毅,猛地一挥袖,大步向前,朝燕国境内更深入,离云霞,离太平郡,离整个大煊王朝和故友,都更加遥远。
白衣女子紧跟其后,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少年有点意思,又不想使计杀他了,不过很快她便摇了摇头,在心中自嘲,自己如今又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小狐狸了,怎么还会对一个少年郎起了恻隐之心,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夜他的步伐迈的最宽,走得最快,白衣女子也难得有这么一段“旅程”,便没有施展灵力,而是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跟在自家公子身旁,一路山水相依,主仆结伴而行。
甚至他都没有片刻休息,连夜爬过一座大山,翻过这座大山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云霞山的景色了。
一夜无眠,李子衿与苏斛一同登上山顶,站在顶峰之上,有大风呼啸而过,本就疲倦的眼眸更是睁不开了,他只好伸出左手挡住狂风,同时侧过身子,歪着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身后的云霞山。
少年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目力仿佛能够被风送到相隔数十里的云霞主峰上去,他好像看见一处别苑内,有一名腰悬玉牌的郡守少爷,坐在窗前,看书写字,而那名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女,则在别苑内抚琴,有位赤膊汉子,一脸麻子,却笑容和煦,就那么倚靠在一旁的栅栏上,那么温柔地望着少年少女。
又有一位丰神俊朗的书生,一袭白衣,衣袂飘摇,提笔作画,于半空中笔舞龙蛇,画龙点睛。
一位眉如远山的英气女子倒持一柄烟霞剑,风姿绰约,剑气外放,随意以指作剑便能引动云霞泉水倒流上天,此景如画。
再往前,还有一位手持折扇的青衣书生,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与人言语时嗓音柔和,让人如沐春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君子风采。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昨日之美好,皆留给昨日少年,明日之苦难,皆由我一人承担。
少年擦了擦眼角,头也不回地翻山而过,就此远行。
有的离别声泪俱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劝君更尽一杯酒之后,渐行渐远渐无书。
有的离别悄无声息,一滴眼泪,一个背影,在孤帆远影碧空尽之后,无风无雨亦无晴。
再往后,一些人,一些事,就留在了昨天。
这一年李子衿十五岁,明窍境炼气士,带着一只八尾亦是八境的狐妖苏斛,为了躲避大煊王朝的追杀,远离扶摇天下南方,踏上北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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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明窍境,但是尚未学会一门呼吸吐纳的心法吧?”
苏斛瞥了眼身旁俊秀少年,感知到他体内识海的灵气比较紊乱,毫无章法的在窍穴和洞府中胡蹦乱窜,便随口一问。
“嗯,怎么了?”
李子衿一只手贴着额头,挡住从天上洒下的灼眼阳光,另一只手使劲往身上扇风,却也没觉得凉快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