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吴峥将不夜玉牌小心翼翼地藏在怀中,蹑手蹑脚地来到陈记典当铺前。
在陈记典当铺前,左右环顾一番,确认无人跟随自己以后,这才打算进入典当铺。
从家到这边的距离有好几条街道,这边向来不太平,吴峥怕自己护不住这枚玉牌,那可是他们一家子好几个月的口粮,自然处处小心谨慎。
更不用说······吴峥老觉得自己身后有人跟着,可每当他回头一看,又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
身无分文时,好像街边谁也不愿搭理自己,怀揣美玉时,街上谁都又像是坏人,在觊觎着。
做贼多年,自然心虚的吴峥,疑心病极重。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刚抬起一只脚,尚未迈入店铺内,身旁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少年丰神俊朗,锦衣加身,身后背剑,双手环胸,身子整个依靠在陈记典当铺的门框上,笑眯起眼,说道:“这位兄台,你手里那枚玉饰,在下瞧着有些眼熟。”
吴峥咽了口唾沫,背后冷汗直流,他自然认出这身穿黑红锦衣的少年剑客就是玉牌的失主,自己还从他身上偷了一只钱袋子来着。没想到会在这陈记典当铺“偶遇”到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今日运势不佳,吴峥如是想着。
可眼下,他只能一口咬死这玉牌是自己的物件儿,对方也无证据证明这玉牌是自己偷的,哪怕就是事情闹大,自己被人抓去对簿公堂,他也不怕露出马脚。
做贼多年的吴峥,早已能够在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
在心中酝酿好措辞以后,吴峥故作不耐烦道:“什么眼熟不眼熟的,别挡道!”
李子衿也不生气,依然面带微笑道:“兄台可不要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你的玉牌’我很喜欢,愿以高价买下玉牌,既然兄台来到这典当铺,想必也是要将玉牌置换银两,不妨这样,兄台你先进去询价,不论这典当铺的掌柜出多少银子,在下愿出双倍,你意下如何?”
那吴峥先是不明所以,他一个做贼的,心虚也就罢了。
怎的那少年剑客,也陪自己在这边“逢场作戏”起来?
那玉牌本就是他的失物,为何装作不知情。
可吴峥转念一想,即便此事另有隐情,那少年当真愿以典当铺双倍的价格购下玉饰?
那样的话,可就是一百多两银子啊!够老二她们,吃上大半年的了。
而且有了这份家底,说不定自己以后也不用做贼了,可以去出门谋个生计。
思来想去,吴峥将信将疑道:“你认真的?”
那少年剑客微笑点头,向里头摊开一只手掌,说道:“在下绝无虚言,兄台请。”
吴峥果真抬脚迈过门槛,进入陈记典当铺,他超里头走了几步,感到身旁无人跟着,便又回转过头来,看见那少年剑客依旧依靠在门框边,不禁纳闷道:“你不跟过来,怎么晓得典当铺出价多少银子?”
那少年只笑道:“你询价以后,出来告诉我便是,我按你说的价给双倍。”
年轻人吴峥愣了愣,随后不再多说,进入屋内,联络掌柜询价。
那陈记典当铺的掌柜,经商多年,自有一副好眼力,虽未识得不夜玉牌的真正价值,更不明白那是山上人的仙家物品,但只消将玉握住,掌眼一番,自然晓得那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
陈掌柜开价一百二十两银子,吴峥惊喜不已,不曾想这玉牌的价值竟比自己想象中还高。
吴峥差点就要径直卖给陈记典当铺了,可想起屋外还有一位少年在等候,说是无论典当铺出价多少,他都愿意出双倍。
念及于此,吴峥且对陈掌柜说考虑考虑,退出屋子。
那一袭黑红锦衣的少年剑客,竟已在门框边闭着眼,垂着脑袋,开始打起了瞌睡。
吴峥走到他身边,犹豫一番,考虑是如实相告,还是暗自抬高价格?
若说一百二十两银子,那少年愿意花二百四十两来买,那么自己多说些呢,告诉他玉牌值一百五十两,那少年岂不是愿意花三百两银子买回玉牌?!
正当吴峥心中斟酌不定之际,少年剑客忽然“醒”了过来,看见吴峥握着玉牌走出,笑问道:“询好价了?”
吴峥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真不用进去问问,全凭我一张嘴,就出双倍?”
少年眼神真诚道:“我信你。”
这一刻,哪怕是做贼多年的年轻人,早已“铁石心肠”的吴峥,也有些动容。
“一百两银子。”吴峥轻声道。
玉牌本就是自己从人家那里偷来的,如今人家愿以双倍价钱购回,他怎的还能起抬价之念?
吴峥甚至抹去了那二十两的零头,想着一百两的双倍,二百两银子,也够老二她们吃上大半年了。
李子衿点头道:“好,那我便取二百两与你,附近可有钱庄?”
吴峥随口说道:“典当铺动辄数百两银子,偶尔还有金砖宝佩的交易,附近自然有钱庄,就在此处不远。”
李子衿嗯了一声,“前边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随风城的钱庄,李子衿一人进去,喊吴峥稍等片刻,二百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后者答应下来。
他进去不一会,果真抱着一只漆黑大袋子走出来,周围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都忍不住多看了那锦衣少年一眼,觉得对方肯定是大户人家,不,一定是世家子弟,否则怎么会随身带这么多银两。
从没见过二百两银子究竟有多少的吴峥吞了口唾沫,就差流出口水来了,那只包袱看起来又大又沉,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李子衿问道:“是就在这里交易,还是?”
说完,少年给了吴峥一个眼神,周围可有不少眼睛,盯着两人呢。
李子衿倒是无所谓,若有人不长眼胆敢从他手中抢东西,那对方最好是高自己两境以上的修士,否则,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吴峥瞧着身子羸弱,除了脚程快过普通人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对付这家伙,压根都不用炼气士或者武夫,哪怕来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都能轻易将吴峥撂倒。
吴峥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寻一无人处交易,这样更加保险。毕竟财不露白,免得他人心生邪念,见财起意。
李子衿跟在后头,吴峥将他带到离家极近的一条巷弄之中,住在这边的人家相当少,多数都是闭门不出,街上又无热闹可看,故而行人稀少,几无人烟。
李子衿率先将包袱扔在地上,朝他扬了扬下巴,说道:“你先数数吧。”
“不必了。”吴峥摇头,将那枚不夜玉牌递给李子衿。
少年剑客接过玉牌,乐呵呵地将其重新栓回腰间,然后看着吴峥提起包袱,随手摸了把,发觉不对,他立刻打开包袱一瞧,然后皱眉道:“怎么全是碎银?”
原本钱庄取出的银子,都该是形状完整,个大体足的。然而这只包袱里的银两,个个都碎得不成样子,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地银子,他自然感到奇怪。
李子衿反问道:“一个连粥都得省着喝的人家,忽然一夜之间能往外掏出整银了。怎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发了笔横财?”
吴峥闻言后,羞愧不已,想着那少年剑客的的确确都在为自己着想,然而自己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倒去猜忌他。
感到自己实在无颜面对那少年,心中羞愧难当,吴峥告辞一声,就要匆匆离开。
不曾想李子衿喊住了他,轻声道:“你叫吴峥,对吧。”
年轻人身形一愣,不敢回头。
身后那少年嗓音柔和,说道:“以后,别做贼了。”
吴峥猛然回头,巷弄中空无一人。
唯有一阵春风,拂过脸庞。
————
院门被轻轻推开。
院里只剩一位羊角辫儿小姑娘,还在忙活着洗碗。
她踩着小板凳,高高踮起脚尖,听见身后传来木门咯吱的声响,小姑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过头去。
“回来啦?”
吴峥满脸春光,怀里抱着一只大包袱,在进入院子之后立刻转身合上院门,蹑手蹑脚地小跑过去,一把扯起羊角辫儿小姑娘的手,带着她进入屋子。
屋里一张木床,竖着躺了一排弟弟妹妹,地上几张毯子和两床被褥垫着,也睡了好几个小孩儿。
才将将黄昏,他们便早早地睡了。
因为只有睡着了,肚子才不容易饿。
日落睡觉,是这个大家庭里不成文的规矩了。
除了整日在外头“挣钱”的老大,和忙里忙外的老二没办法睡那么早之外,其他的十几个孩子,都是黄昏之前上床睡觉,靠着这种不算办法的办法,一起挺过了好些个寒冬。
好在,如今已是冬去春来,苦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羊角辫儿小姑娘将食指抵住嘴唇,提醒道:“嘘。”
吴峥轻轻点头,小声对她说着悄悄话,“老二,你瞧,这是啥子?”
说完,年轻人解开包袱口中上的结。
一大片白花花的碎银,数也数不清。
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坐在窗前,就着逐渐消逝的日光,盯着一只包袱看。
好像那只包袱里装着的东西,比青山绿水,春花秋月都还要好看一般。
他们相视沉,良久无言。
小姑娘问道:“这得有多少啊?”
吴峥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悄悄道:“二百两。”
羊角辫儿小姑娘先是愣了愣,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吴峥问道:“不是只能换七八十两银子么?哪里来的这么多咧?”
吴峥没有提到有少年剑客花双倍价钱买玉牌的事情,他不想老二担心,便只说自己看走了眼,陈记典当铺的掌柜说这玉乃是不可多得的美玉,自然价高。
那个羊角辫儿小姑娘痴痴地说道:“二百两银子,够咋们吃一年了,而且还是顿顿鱼肉,不是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