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29
大巴车驶入何塞·索里利亚球场，巴拉多利德喧闹的音浪逐渐被满车皇马人抛在身后，越发轻微。
楚斯特取下耳机，不无惊奇地意识到他们今天造访的这支西甲球队的球迷所制造出的声音尚且不及他们上一轮的国王杯对手，西乙球队萨拉曼卡联盟者。不过，考虑到巴拉多利德这赛季成绩不佳，正在降级区边缘挣扎，这样的惨淡似乎也顺理成章。
绷紧心脏的焦虑自然而然地消退了些。楚斯特向前倾了下身子，好让自己坐直一点，而后往左手边悄悄地投了一瞥。
和之前一样，特奥腿上的iPad仍播放着战术视频，不过，那支Apple Pencil却没被主人握在手中勾画，而是安静地被磁铁吸在侧旁。至于那双绿眼睛，则正专注看着手机。
楚斯特不由感到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特奥，比利时人的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手机屏幕，似乎是在回消息，嘴角勾着愉悦的弧度，看起来近乎甜蜜。
尽管特奥总在笑，这却是楚斯特从没见过的笑容。他又不禁呆了一瞬。
“你紧张吗，维克多？”
特奥忽然轻声问道。他反扣手机，朝他转过脸。
偷窥被发现，楚斯特瞬间心虚地偏了下头，“呃，呃，”他摸摸鼻子，顺着台阶答道：“……有点。”
“不必要紧张。”特奥温和地说着，稍微靠近他，手虚虚搭在他的肩膀上，“答应我，像上场那样踢，好吗？”
他的语调相当真诚。楚斯特微愣，垂眼抿了下唇，感到有些郁闷。
上场比赛，在对方唯一一次形成威胁的反击中，他们精准地猛烈冲击了奥利奥前压得太深所留下的右侧防区的空档，而他补防时和蒂博丧失配合，导致球重新回到对方面对空门的前锋脚下。幸好危机来临之际，特奥飞身一铲，将球从门线解围。
作为皇马青年队的联赛对手，萨卡曼德联盟者是楚斯特熟悉的球队。原本，因为齐达内在可以选择他的队长的前提下提拔了他，他很希望用发挥让主教练感到选择自己是正确的。然而赛后，就连一贯偏爱自家青训的《阿斯报》都没有给他太高的评价。
更糟的是，对于巴拉多利德，他却并不熟悉。当然，他看了很多遍数据分析组给他们制作的视频，但视频和实战总是不同的。
但是面对左手边这个其实比他还小几个月的“前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特奥笑了下。楚斯特敏锐地发现他的笑容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样子：温和、克制、彬彬有礼。
没等他再观察出什么，比利时人转过身，紧盯着他，“上场比赛不是你的错。不要管那些报纸和评论员，以及球迷，他们什么都不懂。你应该明白的。”
那双绿眸逼视着他。楚斯特头一回发现特奥的目光是如此的具有压迫感和侵略性。
“但是，维克多，你要听齐内丁的。最重要的是，”特奥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笃定地道：“你必须要听我的。”
楚斯特怔愣地看着那双绿眸两秒，怔愣地点了下头，听到特奥问道：“三个提示，记得吗？”
“……不要想太多；不要冒进；不要不敢做动作。”
“很好。”特奥嘉奖地微微笑起来，那份压迫终于减轻了些许。“上场那个球，你的时机判断得没错，但你要记得和蒂博交流。以及，不要扑得那么猛，你得给我留回位协防的时间。”
“我明白了。”楚斯特抿唇道。他很难不承认特奥远胜于他的天赋和不符合年龄的老练。他也很难不服气。
特奥满意地笑了下，冲他伸出拳头。
大巴在停车场停下，齐达内站起来，回身冲所有人说了句什么。在主教练令人振奋的声音中，楚斯特轻轻吸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紧张。他也笑了下，明白特奥没有说出的目标。
他和特奥碰拳。“是的，零封。”
——
今天的巴拉多利德寒冷异常，这座多雨的城市似是在用阴霾密布、风雨将至的严冬表达着对挑战者的憎恶。
冬风呼呼地刮过耳边。楚斯特调整着呼吸，感到身体散发着的热气被源源不断地吞噬。
刚才，他和门迪在左路的配合夹击将皮球夺回，而他立刻回给了特奥。在他的中卫搭档的调度下，现在皇马球门处于安全中——事实上，开赛已经接近二十分钟，而巴拉多利德没有真正地对皇马球门形成过威胁，控球权大量地被皇马掌握。
可楚斯特仍隐隐地感到不安。因为皇马同样一次像样的进攻都没有打成过。
这太奇怪了。上场比赛他们轮换了7个人，却踢得极其轻松，用一场5:0大胜为国王杯征程开了个好头。然而，在主力回归首发的此刻，他们的进攻却像陷在泥潭里似的被阻塞着，无法向前推进。
从门迪脚下回传过来的皮球打断了楚斯特的思考，他踩住球，往前寻找着出球点。
依然没有合适的对象。莫德里奇周围依然有人，而长传他依然没有把握。巴拉多利德的前锋于纳尔试探着移动过来，他只得有些心浮气躁地半转身回头看。
特奥手指着身前，示意他把球给过去。
楚斯特几乎就要这么做了，但是，他余光注意到，巴拉多利德的前腰米切尔丢掉了莫德里奇，向他扑来。
这一刹那，兴奋席卷了他全身上下——这将是绝佳的反击机会！
没有时间细想，楚斯特立即转身，外脚背将球挑向莫德里奇。
皇马中场立刻察觉并回应。他向侧快速跑动，一个令人无暇反应的摆脱之后，他迎着那道稍高的弧线伸腿——
然而，下一秒，就在他的五码之外，米切尔跃起抬腿，轻松将球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楚斯特看见莫德里奇赶忙上去反抢，但米切尔只是一个启动，就借着他的爆发力甩脱了克罗地亚人，直直冲进了皇马半场！而于纳尔马上切进左侧，包抄上前，支援进攻。
北风犹在呼啸，让点燃的血液凝成了冰，这一瞬间，楚斯特明白过来，自己落入了圈套。
一场风暴似乎就要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看向了身后。
特奥迅速扫视着巴拉多利德的进攻飓风，向后撤着步。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在三路都形成了冲击之势：中路的米切尔带着球，还有球队的重要得分手塞尔希蓄势待发；左路是速度极快的于纳尔；右路则有边后卫加西亚套边上来。
而米切尔的身体姿态告诉特奥，他要把球往前送。
特奥立时做出决断，扑向塞尔希。他同时注意到卡瓦哈尔已经快速回撤，贴住了于纳尔，便连忙大喊一声，指挥楚斯特去阻挠米切尔的出球，同时示意门迪和莫德里奇也快点回追。
米切尔果然是要传塞尔希。
楚斯特看起来手足无措，特奥赶紧再叫了他一声。西班牙中卫这才匆忙启动。但他脚下慌乱，马上被米切尔将球一扣，轻松晃过。接着前腰直接一记平抽，让球直飞右路。
加西亚机敏地拿到了球。特奥不能放掉塞尔希，只能迈前一步，游离地卡住他内切的路线。不过他马上就看到，门迪已经全速回追。
法国人两大步去到加西亚身边，没有收力，强硬地撞了一下他。加西亚猛地趔趄，勉强护住了球。面对一边施加压迫，一边挡住他出球路线的左后卫，他试着转身，但门迪老练地用手臂卡住了他。
加西亚犹豫了。特奥立刻继续向他那侧移动，逼迫他随意出球。
匆忙间，加西亚只能强行起高球，回给米切尔。
这一次，特奥看见楚斯特非常迅疾且果决地直接放铲。
米切尔被铲翻在地，与他的痛呼一同响起的，是主裁判的哨音和一张黄牌。
巴拉多利德的前腰看起来甚至需要治疗。主裁因此给了一粒定位球。不过，位置不算好。
这绝对没什么令人不满的。场上队长本泽马向裁判象征性地抗议了几句。特奥绕过他们背后，伸手将楚斯特拉起来，“我的西甲第一张黄牌也是第二场比赛拿的。”他笑道：“不过，下次下脚可以稍微轻一点。”
楚斯特明白这是肯定的意思，他微愣了下，然后有些雀跃地看着特奥汗津津的侧脸内敛地小声笑了。他犹豫着张了下嘴，想顺着话题和特奥再说几句。但这时，特奥拍了下他的肩，匆匆道：“接下去也要这么踢。”便跑向了场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过去。齐达内扶着特奥的肩膀，向他交流着什么。距离稍远，他只看得见二人严肃的面容和不断张合的嘴唇。
他只好讪讪地咳嗽一声，回过头，正对上了蒂博意味不明的目光。他莫名其妙地一愣，而蒂博已经不再看他。顺着门将的眼神扭头，他见到了小跑着回到场中的搭档。
——
特奥一向清楚自己的天赋在哪里。
他踢过很多个位置，出球中卫、拖后中卫、后腰，以及后场自由人，且都有不错乃至极佳的发挥。外界对此中原因的普遍看法是，他仍在成长中，他尚未定型。但是他知道，这只是因为他就是都可以符合这些角色对球员的要求。
他能在进攻时用传球把控节奏，引导出利好己方的局势；他也能在防守端指挥若定，阻截与击退对手。从初学起，抬头踢球就对他很简单，但对其他人则可能永远未必。
因为，他天生就会观察、思考，他拥有与生俱来的上佳的位置感与全局意识。
这场比赛的对手与上轮国王杯中被他们仅凭个人能力就打崩了的西乙球队截然不同，巴拉多利德深思熟虑且聪明，他们有针对性地在两个点上对他们设下了埋伏：
首先，莫德里奇随时被至少两人牢牢盯防。作为球队单后腰、同时也是拖后组织核心的克罗地亚人对比赛的参与的减少，直接导致进攻变得极其艰难——
为了不丢失球权，后场在出球时不得不去找伊斯科或者巴尔韦德，而这二者在组织上的思路和节奏感远远不足够，同时，还缺失一些默契。
而当他们尝试直接长传找前点时，巴拉多利德又在中卫和后腰位置上安排了三个人高马大的球员，对三名前锋形成包夹之势，以争抢第一落点；在本泽马回撤中场接应时，同样也用体格压制，迫使他持球失误。
于是，中场难以出好球，前场难以拿住球。
就是这样简单的战术，却成功让这支降级区球队冻结了皇马的进攻。这不能不说是令人赞叹的。
不过，这可不代表巴拉多利德无懈可击。
米切尔将任意球发出来。距离太远，他尝试和塞尔希打一个配合。但是后者在射门时被巴尔韦德轻微干扰，皮球直接被蒂博轻松跃起摘下。
在拥挤在禁区里的人潮退去之前，门将立刻发动手抛球。
特奥急速向落点冲去，皮球旋即被他卸下，他径直带球在大片空间中轻驰向前。
此刻，贝尔和巴尔韦德在右路疾进，卡瓦哈尔迅速跟上，左边Vini也已经启动，皇马全速冲击！
巴拉多利德的球员赶忙拼命回追。特奥听见他们的队长米切尔近乎是在嘶吼着催促队友退防，同时示意最快的左边前卫阿尔卡拉斯来拦住自己。
阿尔卡拉斯依言急急扑了过来，他直接倒地双脚放铲，但特奥将球挑到空中，轻巧越过了他。
接下去上来的是费尔南德斯。这个后腰有点难办。他虽然同样匆忙，仍老道地试图正面卡住他的位置再断球。特奥向后扫了眼，转身顺势一倚，随即伸手反挡住费尔南德斯，外脚背将球撩起——
莫德里奇平稳地把球停在脚面，无人盯防。
埋头猛追的巴拉多利德球员悚然一惊，急忙又扭头就冲向皇马中场。但是莫德里奇稍作调整，抹过米切尔，又将球给回到特奥脚下。
二人一来一回的传接配合，将巴拉多利德的后防线彻底戏耍。
而后，特奥片刻不停，继续带球冲去，莫德里奇也向前做支援跑动。
米切尔果断退回到本方半场来指挥，但他的队友们看上去已经完全凌乱，脚步迟疑，不明白究竟该去防谁。
特奥的大范围转移球就在这个时候给了出去，皮球划过右中卫奥利瓦斯和费尔南德斯的头顶，落在左路前场的大片空间，落在Vini的身前。
巴西人马上提速拿到球，随即，他转身向中路倒三角传球。
本泽马牵扯住两个中卫，后点贝尔大步包抄到位，他立刻大力摆腿！
皮球重重撞在了门框右上角，弹回禁区。萨利索赶在巴尔韦德之前将球大脚解围。
特奥微微摇了下头。尽管Vini的传球给得稍微急了点，但那实际上是个很聪明的选择，加雷斯今天的状态显然不如上场比赛那样兴奋。
不过，对方后防的问题显然更大。
只知道盯人，几乎是各自为战，毫无配合和相互保护，后防线上更是并无一个堪为领袖，能将一团散沙汇聚的人。于是，只需要一个破局者，或者说，一个搅局者，就可以让他们陷入迷茫。
他向Vini比了个大拇指，快速退向己方半场。
——
中场哨响时，齐达内带着复杂的情绪吁了口气，拍了下身边的贝托尼的肩膀。
助理教练将替补背心抛给卡塞米罗和阿扎尔，鼓掌催促着二人加快动作。当他转过身，他看见特奥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走下场，将水浇在了自己的头发上。他歪一下头，低声对齐达内说：“你又赌赢了。我承认他做得比我想的好得多。”
法国人失笑地对他摇了下头，“谁说不是呢？”
特奥能看出来的，他当然不可能没看出来。在前二十分钟，他的球队因为组织者的缺失，仅仅占据了场面优势，实际上却陷入困境，进攻屡屡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