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33
伯纳乌球场。
这座比赛日里从来不缺乏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掌声、怒骂和嘘声的恢弘球场此时却处于一片死寂之中。冷冷寒风刮过，所有皇马人惊讶而绝望地看着皮球极快地擦着他们的比利时门神的指尖飞入了球网。
伴随着主裁尖利的哨音，大屏幕上的比分被改写为了0:2.
这是国王杯四分之一决赛现场。而高傲的美凌格们正沉默地注视着此前10轮连胜的白衣军团、占尽优势的主场球队、虎踞榜首的皇马，在上半时就落后皇家社会2球。
直到一小片绿色的看台上震动起狂欢的庆祝声，他们的嘘声才徒劳地姗姗来迟。
半场结束时，齐达内没有像平日一样在场边等候球员，而是直接转身走回了球员通道。他抱着手臂，面色倒是如常，大脑飞快地寻找一个对策。
这场比赛，他们再一次踢起了343阵型，但是人员组合上却因为密集赛程而做出了轮换调整。拉莫斯和瓦拉内伤愈复出，三名中卫主力尽出，分列两侧的边翼卫则是马塞洛和卢卡斯·巴斯克斯。
然而，正是二人对翼卫职责理解的不到位，直接导致了两个失球——
第22分钟，皇马后场的鲁莽长传直接被苏维尔迪亚空中截断。皇家社会的后腰立刻把球分给右路，可是马塞洛没来得及回位防守。厄德高带球长驱直入，特奥背后猛扑放铲失误，而挪威人顺势倒地，要到了一张给对手的黄牌和一粒位置极佳的任意球。
皇马旧将主罚的那道漂亮弧线直击球门上角，无法阻拦。
第二个失球，则是右路的防守失误。
这次，巴斯克斯的确赶回来了。但是他晚了一步，瓦拉内早已波动出来防守，二人之间完全没有形成默契，拥挤在边线。于是伊萨克接到厄德高的分球，轻松在空荡的肋部撕开空间，将球送入近角。
但是，其实还有一个更隐形、却更关键的原因。齐达内摸了下下巴，他犹豫地思索着是否要做出换人调整。
在他快要走到球员通道里的拐弯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教练！”
他便停下来转身去看，特奥快步追上了他。年轻人眉心微锁，汗珠大颗大颗从几乎湿透的发梢不停滚落。迎着主帅的目光，他的面上闪过一点愧怍，低头抿了下唇，又抬起头。
“教练，我……请相信我，我能调整好状态的。”
皇马主帅微微有些讶异，但他没有显露出来，沉吟着严肃地问：“你知道自己的任务吗？”
特奥郑重地点点头，看着他，“我明白。”
齐达内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在那张剧烈运动后的红润面庞上，他只看见了镇定和信念。他若有所思地微笑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再给你15分钟。”
他没料到特奥会主动来为自己争取再一次机会，但他明白特奥的来意。0:2这个结果，看似与他的关系不大，但他的责任也同样是不可推卸的。
因为，今天的两个中前卫分别是卡塞米罗和巴尔韦德。
这就意味着，这场比赛里皇马的组织者，正是名义上出任左中卫的特奥。
他组织进攻的无力使得皇马无法压制皇家社会，进攻端缺乏有效的机会，而这才是在控球率、射门次数、进攻次数等方面全面压制对手的情况下，皇马屡屡被成功打反击，半场两球落后的真正原因。
这个战术变动当然是他有意为之，目的就是在面对弱敌时最大化特奥的能力，从而减少对克罗斯和莫德里奇的消耗。同时，他也希望尽快让球队拥有一条核心组织中轴线，在与强敌狭路相逢时也能从容迎战。
这种战术下，特奥实际上是后场自由人的定位。也即，他需要攻守兼备，随时灵活地补位救险，同时负担组织进攻的职责。
但是，特奥半场的整体表现却并不足够。他今天的踢法过分激进而随意。防守时判断不够精准而下脚鲁莽；传球成功率虽然问题不大，但线路选择缺乏条理，大多无效。
比赛开始没多久时，特奥自己也意识到了他今天有些不在状态。整个上半时，齐达内都看见他在努力地平和下来，然而仍然只是差强人意罢了。
实际上，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状态都是如此。不过，对于职业球员来说，状态有起伏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他看了眼特奥。中卫微侧着头，似乎在凝视着战术板。齐达内再跟着看向蒂博，门将的目光却在年轻人的身上，尽管很快就撇开了。
齐达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支持办公室恋情……
暂且不论那原因究竟是什么，既然特奥对自己有信心，他就先选择相信他。毕竟，他已预料到这战术变化可能会付出代价，而这到底只是一场国内杯赛。
——
下半场开始。
皮球在皇马球员之间流转着。白衣军团借着开场的球权倒了一波脚。
特奥不停地在后方引导传输着皮球，同时抬头观察着。现在，局势稍微稳定下来了。
当球去到卡塞米罗脚下时，他呼喊了一声巴西人。卡塞米罗有一秒的犹豫，而后还是把球给了过来。特奥没有停顿，他在接球的同时向前做了一个跑动。这次后腰立刻回应地后撤。
二人熟练地在转瞬间完成了纵向换位。
现在，特奥的位置更接近中路前场，可以获得更开阔的视野和处理球的空间。他再次观察。0:2的局面下，场上的皇马球员看上去却仍然自信而镇定，充满强者风范。
而他们也当然是个强者。
特奥心神稍定，抬眼注意到皇家社会的后防相当严整。显然，他们决意死守住这一场胜利。国王杯是他们本赛季唯一的夺冠希望。
在此刻，特奥忽然想起了上场对阵马竞的联赛。
——当你的对手不打算给你一点空间时，强攻绝对是最愚蠢的做法。
所以他的选择是，示意另一侧的巴尔韦德往前压上，他自己则向右半转了一圈，又往右迈了一步。
厄德高马上察觉到他的动作，从他的右侧扑了过来，试图封堵他的传球路线。
但那只是佯攻。特奥有条不紊地左右脚拨了下球，而后，却是将球准确地塞给了左路马塞洛。后者接球时顺势向前转身，越过中圈弧。
形右实左。
如同马竞一样，皇家社会的防线球员只能掉头再冲向左侧，但皇马左后卫已经冲向前方的空间！
格罗萨维尔回追过来。他依靠强壮的身体将马塞洛逼向边线，斜向准备放铲。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巴西人依然灵巧。特奥看见他的脚尖轻挑了一下皮球，随即调整重心，右胸带动肩膀向前扭，将空中的球一触，停向身体左侧，并立刻起速，一个内切，将对面的右后卫留在原地。
尽管他的体能与速度随着年龄增长而衰弱，他的技巧仍然是如此惊人。
特奥马上跟随上去。与此同时，本泽马全力冲刺起来，扎入了禁区。
面对突然提速进攻的对手，皇家社会根本应对不及。马塞洛和本泽马让他们顾此失彼，两名中后卫想要关门夹击，但是却反而将两侧底部的空间拱手让出。
特奥眼睛一亮，不过还没等他的指令发出，马塞洛就左脚一摆，让球蹭着埃卢斯顿多的脚侧，滚向了左路底线。
Vini接到球。这个巴西小子领悟了他双重前辈的意图，但特奥注意到他机灵地没有第一时间就将球吊回禁区——那里现在还是密密麻麻。而是吸引对手防守后，再起脚一记贴地传中——
得分的是马塞洛！他在本泽马的掩护下，铲射破门！
特奥猛地跳了起来，向沸腾的白色看台挥了下拳头。1:2！进了一个，难道第二个、第三个……还会远吗？
有个人忽然从背后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嘴里大喊着：“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特奥转过身，看见了巴尔韦德闪亮的狂喜的棕色眼睛。这家伙，难为他一句话憋了这么久了。他咧嘴笑起来，和好友胸膛相撞，“我们再进两个。”
——
伯纳乌里剧烈的欢呼声渐渐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歌声，那洪亮的旋律萦绕在耳边，让上半时的死寂仿佛成了场幻觉。
但皇家社会的主教练阿尔瓜西尔明白，那不是幻觉，那是他成功取得过的成就。他皱了下眉，心中闪过不屑与不悦。
1:2又如何？不还是他们领先？
他吸了口气，向下压了下手掌，示意自己的球队保持冷静，站好防守阵型，不要冲动前压。防守，然后反击。
上帝知道他有多想让这座吵闹的球场继续沉寂。而既然他们做到过，他们就能再做到一次。
他缓缓吐了口气，紧盯着挪威小将，重复了一遍下压的手势。
场上的特奥也没有错过对手主帅的手势，收回视线时，他的目光恰巧划过了厄德高微微拧起的眉头。但一秒后，绿衣的组织核心仍然冲主帅点了头。
特奥垂眼微笑了下。皇家社会都慷慨地把球权主动送到了他们嘴边了，他们哪有不吃下的道理呢？
他又瞥了下球场大屏幕。上面显示的时间，正正好好是50:01。
40分钟，足够了。他抬手把垂落到额前的头发捋上去，慢慢悠悠地卸下了拉莫斯给过来的皮球。
此时，皇家社会的球员回撤得比下半场刚开始时更深，连己方半场里的大片空间都让了出来。于是皇马也毫不客气，几乎整条防线都大胆地压到了中圈弧前，只有瓦拉内缀在稍后面。
但这样的情形下，特奥反而没有像先前那样站得太靠近前场，而是在拉莫斯与卡塞米罗之间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和周围的队友来回倒着脚，间或比一个手势。
厄德高紧绷着弦，肃然却迷惑地看着他们，对他们出乎意料的举动不明所以。可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侧前方几码处，单前锋伊萨克却是先有些耐不住了。他半转过脸，隐蔽地和组织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厄德高犹豫一秒，向他轻轻点头。
接到指令，伊萨克旋即试探地猛然起速，扑到拿球的皇马33号身边。
这一下的凶猛压迫极具侵略性却又极其突然，以至于那个难缠的对手的反应似乎都慢了一拍。伊萨克心中闪过惊喜——他已经碰到球了，没想到这么容易！而厄德高见到反击机会，立刻也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这球眼看着要丢。
蒂博心中一沉。而瓦拉内见势不妙，已经开始碎步后撤。
然而瞬时之间，风云再变——
特奥突然爆发力极强地一个启动，肩膀顺势撞上伊萨克。他的冲击力逼得高大的瑞典中锋脚下趔趄，他自己的重心却丝毫不乱，看准时机，脚底踩球拉向己侧，大步一趟，直接将二人甩在身后！
而后，他立刻抬头观察，看见回撤拿球的本泽马出现在了身前，恰到好处地站在了厄德高和苏维尔迪亚之间。法国人伸手要球的同时，转身向前。
特奥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他左脚拨一下球，发力撩向前方。
这记斜传快速地刮过草皮，精确落在本泽马身前。
苏维尔迪亚不敢怠慢，马上迎上去。
在他面前，皇马中锋身体微倾。他连忙随之而伸出右臂，一边阻挡本泽马可能的突破的方向，一边预测着他的下一个动作，却不防本泽马忽然又拉回重心，右腿一步迈过了他，身后的左脚将球一勾再一领，直接掠他而去。
这个动作既漂亮又轻描淡写，堪称飘逸！
离上粒进球仅仅几分钟而已，皇家社会的防守球员又一次陷入了慌乱之中。
皇马两侧的Vini和罗德里戈切入中路，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地一人向前冲，一人往后撤。这样一来，对面球员不得不跟着他们的盯防对象一同移动，一个缺口豁然在防线中被撕开了。
本泽马毫不迟疑，直直从这个缺口间杀进了禁区，作势射门。
不能再犹豫了。皇家社会的门将雷米洛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弃门而出，拼着向球纵身一跃。
但就在这时，本泽马自如地收住假动作，转而用脚后跟把球向后一磕。
雷米洛扑空了。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漏了一拍，惊慌地爬起来看去——
后点跟进过来的Vinicius抬起腿，皮球打在他脚面上，他没有施力，皮球自然的一个折射，弹进了空门！
这一刹那，冰冷的伯纳乌彻底被激情的火融化了。白色的围巾与旗帜在探照灯光中上下飞舞，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跳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吼叫、拥抱。
2:2！他们扳平了！！
特奥无法控制自己唇角大大的笑容。有谁会不喜欢一球一球把落后的比分追平的感觉吗？他很怀疑。他和卡塞米罗、巴尔韦德挨个击掌拥抱，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奋至极的笑。
而后，他又看见攻入了自己的国王杯首球的巴西边锋挣出本泽马揽着他的手臂，一把从网里把球捞进怀里，转身就跑。
冬风扑上脸颊，他的眼睛却像是闪烁着火焰。
特奥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也跟着回了己方半场。
扳平的感觉当然很好……不过无论如何，他也还是只喜欢赢球啊。
——
阿尔瓜西尔抱住了脑袋，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他已经明白，他的选择出错了。他们不应该死守，因为他们根本守不住。
10分钟，皇马扳平比分，只用了10分钟。
他咬紧牙，脸颊抽动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一个中场休息，皇马的进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耳畔声浪变得越发喧嚣。他抬头望进场内，目光所及的球员们迷茫失措。他深呼吸一下，把懊恼和愤怒尽数压下去，抬手拢在嘴侧，对自己的球员喊了句“镇定下来！！”
当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金发的绿衣身影。他在与队友们喊着同样的话。
年轻的挪威人向他看来，他面目冷静。
是的，镇定下来。他们还有时间。
他向厄德高颔首，示意他放手去干。
——
网花被激起的瞬间，齐达内在心中高喊了声“YES!”，侧身和贝托尼紧紧抱了下。
这感觉再美妙不过了——他的球员状态回升，而皇家社会的状态却遭受重创。现在，他们还有三十多分钟，但却只需要再进一个球，然后，他们就可以凭借这套半主力阵容，挺进国王杯半决赛。
对于他这样一个实用主义者来说，这实在太划算了。
“齐内丁，我们要不要直接回归四后卫阵型？”贝托尼捂着嘴，附耳问他。
齐达内扫了下场上。现在的情况是，特奥干脆彻底踢到了半个后腰、半个中前卫的位置，而卡塞米罗则成了左中卫。如果踢四后卫……他撑住下巴，思索起变阵。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着场上阵型，一股有哪里不对劲的感觉总在心里挥散不去。他不由微微皱了下眉，片刻，摇摇头，“先不要，让我看一看。”
此时，皇马再次轻松地掌控住了球权。一时间，皇家社会的球员竟是连球都摸不到。
当然，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但是……
皇家社会的战术，看起来居然并没有变化？
他们依然缩在后场，低位防守。而且，这次竟连厄德高都站到了右侧后腰位置上。前场只留下了中锋伊萨克。
这不合理。……或者说，难道他们想要拖到加时赛吗？但皇马的板凳席上还留着克罗斯和莫德里奇作为后手，皇家社会却是早已经主力尽出了。这对他们显然没有好处。
那种诡异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齐达内的眉心蹙了起来，凝视场上局势。
皇马球员看起来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尽管皇家社会的应对出乎意料，但既然对方决定让出主动权，他们的阵线便自然再度前提了。
齐达内吸一口气，没有发出指令，而是侧脸看了眼不远处的西班牙人，阿尔瓜西尔抱着手臂，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同样没有调整。
皮球依然在皇马脚下。由特奥传向本泽马。
由于皇家社会死守，他们有些打不进去，于是特奥示意本泽马把球回给自己，然后伺机无球前插。同时，他又让传球技术更好的罗德里戈撤出到外围，准备接自己的分球。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直死死站住位置蒙雷亚尔、苏维尔迪亚和勒诺尔芒忽然动了。
分明事前毫无沟通，他们却齐齐冲向了巴西小将！
只是一个低头抬头的功夫，面前就多了三个来势汹汹的对手。罗德里戈一愣，心中突地一慌，脚下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慌了。他本身就不是精于控球的类型，加上接球调整时自然的立足不稳，他向后扣球的动作直接变了形。
皮球咕噜咕噜，从他脚下滚远。
罗德里戈愈加慌忙，他转身再要拉球，却看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个绿衣球员。那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的对手，脚腕一抖，便把球笑纳了。
而后，他半转过身，脚弓扬起，轻描淡写地推了下皮球。
笔直的白影贴着草皮，凌厉得如一支箭，飞到了右路，激起一路草屑。
罗德里戈心下一惊——厄德高？！他不是踢右路的吗？怎么会跑到自己这边来了？
不妙的感觉让他悚然。他下意识顺着传球的方向望去，特奥正转身要追，而贾努扎伊已经在空无一人处出脚停下了皮球。他的动作没有停顿，再一道斜传，给向在中路飞速前插的梅里诺。
一颗冷汗沿着脖颈滑下来，齐达内完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