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来了。”
子夜时分,来人身披玄色斗篷,头戴兜帽,趁夜而来。
显然事先已经与屋中的人约好,婢女为他开门,轻声通报。
室内装饰简单,说是大官的书房,反而更像将军的营帐,桌案畔立着一副盔甲,墙上悬挂宝剑,一位身着文武袖衣衫,两鬓斑白、精神抖擞的老将军正在抚须读书。
此人,正是传说中的幽州将军李维捷。
席若泽抬步进去,立在案前。他认得出来,李维捷手上拿的,是他写的大局分析,战事十策。
席若泽面不改色,李维捷深夜传他来此,意向已经非常明确。他只是脸上稳重,双手却因兴奋而微颤。
“江照老弟来啦,”李维捷放下书卷,爽朗一笑,请他在矮桌处落座,亲自给他斟茶:“听老吴说,江照老弟会观星象,怎么,这两天可有再观看观看?”
李维捷身材高大,但言语神态都活泼,像个老顽童。
江照老弟,这称呼亲昵,高位者若想底下人死心塌地地卖命,除了全然利益关系外,还该建立私人情谊,仿若土匪入伙,都得拜把子。
至于老吴,老吴是李维捷的老管家。席若泽入李维捷府邸为幕僚,是经由他的引荐。
他为何要引荐席若泽?是因为席若泽在山匪手中救了他回家探亲的女儿女婿一命,老吴感激之下,留他吃了两顿酒,发现这个年轻人有思想、有能力、有武功、会看星象还没父母,底子干净得跟灾年的锅灶似的,便献宝似的把他推给了李维捷。
这当然不是什么时机恰好,席若泽就该有这个运道,什么山匪伤人,还不是都靠他人为设计?
他们三个,谁又不是狐狸呢?
席若泽答李维捷的话,李维捷想听什么,他当然知道,他也有那个胆子说:“太白昼现,紫微星沉,世有二主,李将代宋。”
当今皇帝姓宋。
李维捷当然姓李。
席若泽将话说完,不急着去看李维捷的反应。
他话里丝毫没有说李维捷有反心。
李维捷毫无异状,平静地点点头,冷不丁地说:“你怎么有胆量说这些?怎么有胆量献上那十条?”
外头乍起狂风,气氛陡然转冷。
李维捷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前天他刚刚宰掉了一批劝他造反的毫无根基的谋士,乍看下去,忠肝义胆。
席若泽谦顺地垂下眼:“江照只信自己看到的。‘紫微星沉、太白昼现’都是明摆的,天象如此,我必要侍奉新主,顺势而为,怎么叫大胆?”
他的度拿捏的极好,面上恭顺,而语气不卑不亢。
他不是在赌,他清楚得很,就在近日,李维捷非反不可。
为什么?
因为他留在家里的暗桩发来了最新的消息,镇北都护府的手脚够快,他们席家已经被抄了。
这个消息,李维捷不可能不知道。
家都被抄了,那些脏帐,肯定瞒不住了。李维捷偷偷买马的消息,很快就会由霍升云的手,直传圣听。
李维捷先前一直在犹豫,他虽然买了马,铸了兵器,但是似乎还在等,等到朝廷步步紧逼,逼的他不得不造反。他造反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强烈。
朝廷刻意大查‘杀夫’一案,大肆清洗他在幽州境内的势力,敲山震虎,他还能忍,但暗中收留被查处官员的亲眷,又透露了他的不满;圣上近来以年末述职的由头召他入京,分明是赴鸿门宴,他还能忍,但却又做好了造反的准备,为自己保命。
磨叽。
缺一个东西,缺个□□。
现在□□来了,他再忍不得了。因为他早已骑虎难下。
也是他自己的问题,你要忠心耿耿就忠心到死;要造反就痛痛快快,怎么,马都买了,却还在犹豫?
席若泽这人缺德就缺德在这了,他一开始也担心李维捷优柔寡断不造反,于是他在设计‘吞勒细作’一案时,除了坑自己家那三百口人外,也算计好了这一重。镇北的人去查他家,李维捷买马的事情隐瞒不住,这样一来,李维捷不想造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