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2)

“末将愿往。”

刘将军胡须黑密,当他沉思时,人中拉长,整个神色说不出的肃穆,烛火下他的深眼窝彻底变成两个坑洞,瞧不出情绪。

他抬起眼,看着年轻的栗浓。他默了一瞬,因为累极了而反应迟钝,远不及平时。

“啊,孙校尉,你醒了?你负伤在身,还是不要冒险了。”

栗浓化名为孙立。

栗浓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军礼:“将军对末将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末将愿往,末将心甘情愿。”

刘将军正待说什么,栗浓又道:“我全家都死在敌军手中,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烂命一条,早已不想活了!若能求的援军来剿灭敌军,也算我死得其所!”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将军没法回绝。

他板正地称赞了一句:“好啊,好啊!”

又沉默了。

他看着决绝的栗浓,栗浓鲜少情绪外露,今日的栗浓,面容说不出的灰白,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灯下观之,竟有骷髅之感。

刘将军数日不对镜,但他猜想,自己或许也是这般模样。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不一般,亭亭山上松,当时如此。就算她颓然至此,山松被大刀砍得破碎,但仍旧有一副骨,立在那里。什么都压不倒她。

他终于忍不住,透露了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

他道:“你来的晚,看到的都是烂摊子。战争无止无休,不绝望吗?

我最初抵抗,是因为榆城的城守没骨头,一心投降。我虽一介草民,可位卑未敢忘忧国,我看不惯这种孬种!我杀掉了城守,得到了拥护,勇士慕名而来,虎头堡的悍匪归服。周边三郡的长官,主动与我联盟,接连打了许多胜仗,打出了名气,那个时候,乡众开始唤我神威将军,无双军神。

可是后来,形势变了。敌军增派了大量的援军,我们不停地输,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得到的土地复又失去,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城池田园,俱化作残垣焦土。我只得退回榆城来,再后来……我收到了另外三个郡守的头颅。”

他顿了一下。

“不东州完全沦陷,只剩榆城,乡邻终日惶惶,开始叫我灾星。我没有投降,一直到今日。我曾经很坚定,决心宁死不降,不做没骨头的东西,可每当我们打败了敌人,就有更厉害的卷土重来,一而再再而三。而我们呢?我们的援军,何在?

不停地败仗,不断地死人……死到谁也不剩,就是结局?

我在坚持什么?为国,为主,死节。国若亡了,我是不是应当自裁?

苦战至此,究竟有何意义?”

栗浓莫能答。

她终于按捺不住,满眼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栗浓从来不是为了大宇和皇帝而战,但是,此时此刻,她能够体会到刘将军的痛苦,那种精神支柱破灭的痛苦。

刘将军满面惘然,他见栗浓看他,却也不恼,他笑道:“人的秉性是藏不住的,你是可信可靠之人。我放眼望去,绝境至此,我的部下里想要取我头颅献敌寇以求不死的人不知凡几。事到如今,我最相信的,只有你。

援军不援军,不是很重要。孙小弟,我给你最好的马,最快的刀,最烈的酒,我只盼,你能回来告诉我一声,大宇是不是真的亡了。

多谢你。”

栗浓眼睛盖下去,抱拳:“《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下兵攻城,攻城之法不得己。敌军急切攻城,或许,也有不得已的隐忧。将军切勿灰心,对方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强大。

末将,尽力而为。”

栗浓配上最快的刀,饮罢最烈的酒,跨上最好的马。

阿栋和她同乘一匹,他执意坐在后面,后面比前面危险,容易中箭。

二人纵马而出,栗浓没有细细筛选突围方向,她问道:“你家在哪个方向?”

“东南。”

好,就去东南。

“孙子!你回来啦!”

浑身挂血的栗浓和阿栋催马刚到孙家村大槐树下,甫一望见看到自己村口,又是心酸又是宽心,猛然老疯子跳了出来,咋呼了这么一句,差点震碎了二人脆弱的心脏。

栗浓定睛一看,老疯子还是原先那样,头发全白,脸蛋红润。栗浓对他温和一笑:“这么瞧着,您老人家的身子骨也还硬朗。”

阿栋没心思耽误,跳下马,急切地朝自己家跑去。

栗浓礼貌地告了辞,才催马向阿栋家去了。

“娘!”

阿栋撞开自己家的木门,夜色下小屋里静悄悄的,熟悉又陌生,远没有到庭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的地步,只是少了大黄的叫声。他心里一紧,举目望去,果真,狗窝空了。他冲进屋里,把里里外外将能藏人的地方找了一个遍,屋内凌乱不堪,似乎被人洗劫过,家里空无一人。

这时,栗浓也到了,阿栋正呆在庭院中,栗浓将马拴在门前小树上,缓声道:“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藏身之处。我认为被屠的不是你们村子,整个村子没有血腥味,你看老疯子的样子,也不像死里逃生的人。不要慌,静下心。”

正谈话间,庭院当中忽然响起‘笃笃’两声敲击声。

栗浓撑着警觉起来,寻找声音来源,阿栋径直冲向院中的地窖前,费力地抬起上遮的盖子,孙大婶的脸露了出来,她怀中抱着阿春。

阿栋松了一口气,整个紧绷的身体终于缓了下来。

母子相见,抱头痛哭。哭了许久,才能说话,母子三人才让到屋里去,孙大婶破天荒点燃了蜡烛。

烛光一闪,三张饱经苦难的脸。

阿春迷迷糊糊睡着,阿栋问道:“既然没有杀到咱们村,怎么家里成了这样?”

孙大婶道:“什么杀到咱们村?是匪人!这村里的人,都怕疯了,都是一个村住着的,竟然全然不顾,一入夜就来抢东西,大黄就是……唉!我们只得躲进地窖里避一避。”

阿栋有些摸不着头脑:“敌军没有屠村吗?”

这下轮到孙大婶摸不着头脑:“什么屠村?”

阿栋去看栗浓,栗浓立在门边,轻轻摇了摇头,表情看不清,语气平平淡淡:“别问了,阿栋,恐怕是我们的将军,为了激励军心,编出来的瞎话吧。”

“他怎么能这样!”

孙大婶听着,心里明白了七八成,直着眼睛检查阿栋身上的伤:“儿子……你是听见信儿了,逃回家里来看娘的?”

阿栋只得道:“不是。我不是逃兵,我们是突围出来求援的,我……”阿栋说到这里,越发气恼:“姓刘的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拼死拼活,他还玩这种把戏!栗浓,我们不要去求援了!让他死!”

栗浓还没说话,孙大婶立刻道:“对对对,我说也是,那姓刘的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呀!你看看你伤的!当初我就不叫你去!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天天就听人家说,说榆城人都快死光了,成日里担惊受怕!可幸你如此命大,还回去做什么!既然出来了,咱就不要回去了!再一去,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阿栋赌气说不去求援,不过是刘乡豪做的事情偏小人,让他不快。就好像□□大佬的小弟发现自己老大是个怂蛋,自然不像再跟他了。再叫他娘这么一说,想起榆城的尸山白骨堆,幸运的草草埋了,不幸运的就那么曝尸荒野,才觉出害怕。再加上他娘的眼泪,他差点以为他娘死了,崩溃一天一夜,才晓得有娘的好,也不像之前一般任性,不由得心也软了。

可若真不回去,自己同逃兵又有什么分别?

阿栋正在纠结,再抬头一看,本倚在门边的栗浓已然不见了。

他不禁长松了一口气。私心里他当然不肯再去,可担心栗浓逼迫他,或者瞧不起他。栗浓倒是可心,竟一句话不说,洒脱去了。

他愣愣地来到门边,心里滚涌着愧疚。栗浓方才站过的地上,有一个血脚印,阿栋伏低身子去看,脑子里轰隆一声。他全然忘了,栗浓身上还有伤!

孙大婶眼见那血脚印,她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当即哭出声:“儿啊,那孩子的命苦,她的心早都死了,要是不杀到最后一刻,她是没法活下去的,这是她的命。可你不一样啊,你死了,娘哪里还有活路!”

阿栋抬头,他娘哭的眼泪涟涟。

阿栋已然出了满头的汗,他的心猛地定了,心中一片清明。

他问道:“娘,留下来,就一定能活吗?”

大婶一愣。

“我为何拼死赶回来?因为我怕,我怕敌军屠村,害了您。敌寇没有屠村,可谁能保证,他一定不会屠村?真的叫贼寇占领了榆城,他们想要杀人,谁还能阻挡他们?到那时候,是死是活,自己还做得了主吗?谁能逃得过?”

孙大娘嗫嗫嚅嚅:“可是他们没有啊!他们没有杀人,不是吗?”

“他们没有杀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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