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1 / 2)

这个‘都看见了’就很微妙。

说了等于白说,席若泽根本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看见了多少,还有所顾忌不敢糊弄。

湖边的冷风低低地吹过来,席若泽冷汗被风一飕,脑子却灵光起来:“哈!瞧见我杀敌的英姿,也不必起了仰慕之心吧!”

他这句话说出去就是活跃气氛的,但栗浓没有顺着他的玩笑轻松起来。

栗浓鲜少垂着眼睛微笑,席若泽心里一惊,她这样笑很像是在迁就什么,栗浓可从不迁就别人。

她张口想要说什么,结果阿及偏来打岔,他跑过来给席若泽送衣裳。阿及这么多年仍是老样子,大咧咧的,直着眼睛看了栗浓一眼,栗浓蓦地心生惭愧,又犹豫起来,止住不说了。

她这样欲语还羞,吓得席若泽以为出了何等大事。心急如焚地催着阿及快些走,阿及好心送衣服反被急赤白脸一顿撵,转过身就指天指地地骂。

席若泽赶完阿及,自己也烦躁了,料想栗浓不过是还要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之语。他本还盼着有过一遭‘英雄救美’,事情能有一些转机,但栗浓倔得跟头驴一样,席若泽一想想她的性格,便彻底不指望什么了,只冷冷地看着她。

栗浓抬头拨了拨自己散乱的鬓发,趁着抬起手肘的时候深深吐纳几次,她直接开口道:“你过来洗干净,是不想让我看了担心,是吗?”

席若泽眉间微微一跳,嘴硬道:“你竟也会往好了想我。”

栗浓没搭理他这点奚落,继续道:“说实话,倘若刚刚你没有来湖边清洗,而是顶着一身血污直接来到我身边,三言两语草草带过杀敌过程;而你身边那个小宦官会把你如何如何英勇,怎么怎么不畏,受了多少伤仍不吭声添油加醋说出来……我会认为,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提出狩猎邀请的是他,千钧一发杀到是他席若泽有能力把一出老套的戏码唱到曲折动人。

来湖边洗去代表功绩与伤痛的血污是个临界点,表现出席若泽的态度究竟是你一定要看到我为你付出多少;还是我不想对方为我担心。

栗浓对席若泽的信任度飞速下降,以至于她躲在侍从身后看厮杀的时候,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神情。

她怀疑这是设计好的桥段,每个人都是演技精湛的伶人。

如果一切都建立在怀疑的基础上,那席若泽的最后一步也可以被怀疑成做戏的一部分。

湖风拂面,席若泽还滴着水珠的脸刺骨地冷,他的眼睫眉毛都是湿的,像一座经久暴露在雨下的雕像,坚毅磨损,整张面容都不可控制地脆弱下去,他冷冷地呵了一声:“最后一步?兴许就是我棋高一着,叫你防不胜防呢。”

他开口就是刺儿,面对栗浓,他从不圆滑。他心如坠冰窖,决绝地想,罢了,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

他做好了栗浓拂袖而去的准备,栗浓却没有。

她没有说话,抬手按在他手臂被刀划破的地方,席若泽登时呼吸一滞,手脚僵住不能动弹。

其实皮肤只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刀口,根本算不得伤,栗浓却是有备而来,实现管医者要了伤药绷带。

她沉默着为他裹伤,席若泽就愣愣地看着她,盯着她垂下的睫毛。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觉得栗浓长得标致就是栗浓低头煮汤,他发现她的头顶有一个很好看的发旋,而后便不受控制地目光移下去,盯着她的眼睛和脸颊。

“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还在发愣,忽地听见栗浓这句话,栗浓慢慢抬起眼睛:“别人把你想的坏了,你就好像赌气一样,‘既然如此,我就坏给你看’,小孩子也没有你这么自暴自弃。”

席若泽被她说中心事,气倒是彻底不气了,反倒更加委屈——明明你一直冤枉我,还不许我赌气吗?

栗浓今天忽然开了天眼,猜他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她郑重地开口:“我为我龌龊的猜测向你道歉。”她顿了一顿,极为诚恳道:“我也收回之前的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是我。”

席若泽心肠百转千回,最后居然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栗浓挑了挑眉,笑着偏过头,看着夕阳下的湖面,微风徐徐,波光粼粼。

她为何相信席若泽?

她眼睁睁地看着席若泽结束战斗,一步一喘地向她走过来,他的形容狼狈,汗血将碎发黏在脸上,大口喘气的样子很难看。

如果是演出来的,为何这么不顾及形容呢?

但栗浓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她不想他看到自己,躲到小宦官身后去,却又忍不住露出眼睛看他。

而他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去了湖边。

栗浓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背是弯的。

席若泽怎么可能弯腰驼背?

如果他真的在演戏,他事先嘱咐医者提前扎醒她,他一定会留给她一个最伟岸的背影;走进夕阳余晖里,整个画面像幅像浓墨重彩的画卷。

栗浓从他及时赶到那一刻开始怀疑整个事情是他设的局,可在他强撑着走进如血残阳时,所有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除了愧疚,脑海里就只有他跳进水里的‘噗通’声。

她没有亲眼看见,反而挥之不去。

还有那个刀柄上的‘卍’字,她凶狠地把刀戳进刺客胁下,那人的血溅到匕首上,刻字又浮了出来,一直到现在,那红色还陷在刻痕里,一样也是挥之不去。

她拨着脚下的白色石头,像是故意找个由头把头垂的低一些,不用和席若泽对视。

“我没有派人监视你。”

栗浓抬起头来,席若泽反而别扭地撇开脸,他沉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喜好是我买通了你们府里厨房的老妈子知道的,也就是近两天为了投你所好才收买的;至于漳王的药……”席若泽表情古怪,很不服气似的:“我毕竟在长公主手下待过,漳王殿下的一些动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直找药虽然鲜为人知,但又不是什么可以隐瞒的秘密。我听说过……而已。”

栗浓听了他的解释,歉意倍增。

席若泽却又十分执着地补充了一句:“但我说漳王在药里下毒不是气话,我就是怀疑他!”

栗浓被他这点小肚鸡肠弄得想笑,但又因为他生气,不敢笑,只得呐呐道:“对不起。”

席若泽横眉立目,凶道:“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

只说对不起的确太干干巴巴了,栗浓也觉得很不像样。但席若泽是不是太凶了?

栗浓胸口闷的很,她小心道:“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席若泽疑惑地皱了皱鼻子,栗浓赶忙改口:“我忘了你不打女人!要不……要不你也骂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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