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王府地牢中，早前被俘的慎王身边的暗卫头领，被绑在刑架上，一脸的痛苦与惊恐。
他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可精神却已濒临崩溃。
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忘记惧怕是何滋味的人，眼下终于再次体尝到这种感觉。
他是打心底里惧怕眼前正独自坐在不远处的桌后，做书生打扮，正气定神闲喝茶的那个青年。
暗卫头领肖誉，虽已四十有余，却宝刀未老，仍是永嘉帝手底下最锋利的屠刀之一。
曾在永嘉帝的授意之下，执行过不少极重要的暗杀任务。
当年内阁次辅严方知遭遇的船难，以及淳王遭遇的山崩落石，都是肖誉的手笔。
永嘉帝极为器重与信任肖誉，因此才派肖誉带领他最精锐的一批手下，从京都城一路跟到寒宵城，暗中保护楚宥，任楚宥差遣。
肖誉不仅武功高强，为人又小心谨慎，城府极深，但他终究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仙，也曾有过失手负伤的时候。
最重的一次，是被人一剑贯胸，险些丧命。
当年濒死的肖誉不曾感到恐惧，而眼前那模样清秀，看起来颇为文弱的书生，却令他感到彻骨的恐惧。
这书生明明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口出恶言，但从那书生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话，却都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刀刀戳在他心上。
这种痛比真刀真枪的刺在身上还痛，让人难以抵抗。
被俘至今，肖誉已经崩溃数次，他求那书生杀了他，可那书生却不答应，永远都是一副镇定自若，不慌不忙的样子，缓缓与他说着那些杀人诛心的话。
逼他想起，他不只是圣上的一把杀人刀，他还是一个人。
逼他认清，他一直以来都是非不分，滥杀无辜。
他罪大恶极。
他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愧对爹娘妻儿，也愧对自己的良知。
他不配为人。
那书生的眼睛亮如寒星，仿佛能够洞穿人心，只用三言两语，就能勾起你深埋在心底，最不愿想起的往事。
肖誉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背叛同袍兄弟，踏着兄弟的血与尸体，才坐上如今这个位子。
想起自己曾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自作主张，残忍杀害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想起自己为逼问出有用的情报，当着一个年轻母亲的面，将她年幼孩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
还想起自己曾为逼迫一个青年道出某个秘密，让那青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有孕的妻子，全身的鲜血被放干。
书生问他，可信这世间有因果报应。
肖誉回答说，他信。
从二十多年前，他为当今提起屠刀开始杀人之日起，他就相信自己会不得善终。
书生却摇头，说所谓报应，未必就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书生话还没说完，肖誉就怒斥那书生胡说，可他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曾无数次梦到，梦到自己的爹娘与妻儿惨死在仇人的刀下。
每回他都会满身冷汗的从噩梦中惊醒，庆幸一切都不是真的，却又怕这一切会变成真的。
肖誉对那书生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主上的吩咐，我也是逼不得已。
书生一句“你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身不由己？”令肖誉想起，其实有很多时候，他根本没必要赶尽杀绝，他是怕来日会遭到报复，才回回出手都将事情做绝。
到如今，他的确没遭受任何报复，却遭到了报应。
倘若世间真有因果报应，那么遇到这书生，就是他最大的报应。
数日前，第一次与这书生交锋，肖誉就精神崩溃，想要自尽。
那书生发现端倪，立刻命身边的高手制住他，接着便走上前来，在他耳边报出他老家宅子的地址，以及他爹娘妻儿的名字，甚至连他刚出生未满白日的孙儿的乳名，都一同说出来了。
那书生警告他，若他敢自尽，那么他一家必定会生不如死。
这几日，肖誉曾无数次想用言语激怒那书生，令那书生一气之下杀了他，可那书生仿佛根本不会生气，面对他的挑衅，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只一个眼神就能令部下们两股战战的肖誉，面对主上永嘉帝也是不卑不亢的肖誉，如今却彻底败给了这个书生。
肖誉实在受不住，再次恳求那个书生杀了他。
而一身书卷气的沈兰泽自然不肯答应，对他说：“你若肯如实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就送你痛痛快快的上路。”
见肖誉依旧迟疑着不肯作答，沈兰泽也不急，他将桌上剩下的那半碗枇杷露端起来喝完，便站起身来，“我给你时间考虑，晚些时候我会再来问你。”话毕，便转身走出地牢。
肖誉目送这令他胆寒不已的白面书生走远，感到彻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