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黑,营帐当中已经掌起了灯。争论声停下之后,安静了片刻,旋即,帐子再度被掀开,朱鉴从帐子当中出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李实和罗绮二人跟在他的身后,脸色也平静的很,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天色如此晚了,太师大驾光临,吾等有失远迎。”朱鉴带着人,快步来到也先的面前,拱了拱手,脸上笑意浓厚,热情的很。这番神色,和刚刚帐中传出来的情绪反差太大,让也先一时未适应过来。愣了片刻,也先方道。“是我失礼了,今日你们去拜见太上皇,我本该随行拜见,但是军中事务繁杂,没能同去,这边事情处理完了,便到了这个时辰。”“刚刚卜列革来回我,说你们已经回营,我便过来看看,不知太上皇可有敕谕吩咐下来?”许是因为刚刚听到的内容,让也先心中有所不安,所以没两句话,他就开始打探起消息来。这……朱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颇有几分犹豫。双方都心知肚明,在瓦剌的地界上,他们去拜见太上皇,周围都是瓦剌的重兵把守。对于也先来说,想要知道谈话的内容,简直是毫无难度。但也先还是开口问了,这不是在问太上皇到底吩咐了什么,而是在问,使团到底是什么打算。不过,朱鉴犹豫不决,一旁的李实却毫不客气,直接了当的便道。“劳太师动问,太上皇确有敕谕传下,他老人家吩咐我等,一切当以祖宗社稷天下生灵为重,不必过分顾忌其他。”也先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犀利起来。他当然知道,太上皇到底说了什么,当时的原话是。“……若朕久在迤北,大明瓦剌必再起战事,十数年间必难安宁,朕身不惜,祖宗社稷天下生灵却重……”结果现在被李实掐头去尾的说出来,却完全变了味道。所以,这就是使团最终的决定吗?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也先问道:“朱大人,果真如此吗?”朱鉴没有说话,一旁的罗绮却道。“太师明鉴,太上皇金口玉言,我等岂敢胡言,先前太师曾说要增加贡使,我等商议过后,虽不减和谈之诚意,但无奈并无权限决断。”“因而我等本打算,明日向太师辞行,回京禀报天子之后,再来与太师商谈,不意如今太师深夜前来,倒是省了一番工夫。”这话说出来,不止也先措手不及,朱鉴也皱起了眉头,轻轻的瞪了罗绮一眼。场面的气氛有些尴尬,也先盯着朱鉴,继续问道。“朱大人,我没记错的话,你才是使团正使,何以让两位副使答话,你却不发一言?朱鉴远本就有些犹豫不决,如今更是骑虎难下。事已至此,李实和罗绮两个人都把话摆到了这种程度,他要是否认,就是坐实了使团不和,之后的谈判必然落于下风。何况,不得不说,刚刚争论之时,朱鉴自己也底气不足。有许彬等人的前车之鉴,擅自决断这种事情,他自己也矛盾的很。所以实际上,现在的局面是,朱鉴被两个副使给将了军。因此,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朱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拱手道。“太师所提条件,我等确难决断,需上禀天子方可,太上皇今日亦有所言,他老人家虽想早日回京,但是既已禅位,便不预朝务,故此,我等便决定先行回京,待取得天子允准之后,再来和谈。”说着,朱鉴瞥了一眼李实和罗绮,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样子,拱手道。“仓促决定,本想明日向太师说明,没想到太师此刻前来,是我等失礼了。”也先的神色越发阴沉手里的拳头攥了攥,又松了下来,面对于这帮人断章取义的功力,他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之后,也先忽然想起,刚刚临来之前,卜列革对他叙述的场景。于是,他抬步绕着使团的营帐走了几步,随后转身问道。“朱大人,我观你们营帐四周,多数物事粮食都已不再,这番准备,倒不像是临时之间,仓促决断啊……”面对也先带着怀疑的神色,朱鉴倒是坦然的很。他方才只不过是夹在两边难以决断,此刻已然下了决定,应付这些质问,当然是不在话下。“太师多心了,我使团此次前来,除了和谈之事,还为觐见上皇而来。”“迤北毕竟是苦寒之地,太上皇金尊玉贵,太师虽尽心侍奉,但此处衣食住行皆难比京师。”“吾等身为臣子,自不能坐视太上皇受苦,区区物事粮食,自当尽力侍奉,以报君恩。”也先皱着眉头,望着朱鉴的脸色,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一些什么。但是到了从始至终,朱鉴的神色却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异常。停了片刻,也先忽然笑道。“你们都是忠心之臣,尽心侍奉自是该的,我不是不讲理的,既然你们说决断不了,要回京禀明你们皇上,也由得你们。”说着,也先转过身去吩咐道:“伯都王,传下命去,明日设宴,宰杀牛羊,备酒相待,为几位使节践行。”伯都王这边俯首领命,也先笑着朝朱鉴等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便带着人离开了营地。朱鉴保持着笑意,一直目送也先等人离开,随后才和李实,罗绮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入了营帐。一夜无话。翌日清晨,伯都王亲自带着人到了使团营地,却见整个使团早已经准备齐整,将为数不多的行礼都收拾好了。朱鉴等一干使臣,也早早的立在营帐外头等候着。来到帐前,伯都王俯身一礼,道:“诸位,太师已经设好了宴席,为诸位践行,请吧。”使团等人也不推辞,跟着伯都王就到了地方。也先已然入席,跟在旁边的,还有一帮瓦剌贵族,只不过,此刻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脸上带着浓浓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夜都没睡好。寒暄过后,朱鉴等人入席,也先也颇为热情,找了十几个人弹琵琶,吹笛儿,还有几个蒙古族的少女出来跳舞助兴,宴席的气氛甚是热烈。既然是践行,那么入席之后,双方都默契的没有提起什么和谈之事,而是互相说些风物趣闻,看着倒也其乐融融。终于,酒过三巡,也先略带几分醉意,用一副开玩笑的口气,问道。“诸位使臣,你们昨日拜见了太上皇,今日便要辞去,可是怕我不讲信誉,扣留你们吗?”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