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朝堂上发生了何等的大事,朝廷的各个衙门,依然要保持正常的运转。内阁,夕阳西下,俞士悦从厚厚的案牍当中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身边似乎无穷无尽的奏疏,不由叹了口气。朝廷刚刚开年,各种各样的事情纷至沓来,繁杂无比。再加上,昨天的廷议虽然结束了,但是后续的影响却刚刚开始发酵。尤其是对于杨洪和任礼等人在廷议上的的失仪行为,以及他们任礼的这桩案子,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呈了上来。尽管内阁已经算是连轴转了,但是,这一摞摞的奏疏,还是络绎不绝的。生无可恋的看着中书舍人又抱着一摞比头顶还高的奏疏进来,俞次辅终于开始认真的考虑,要不要让老仆给家里夫人捎信,说晚饭不必等他了。。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俞次辅摆了摆手,示意中书舍人将奏疏放下,正打算继续埋头案牍,却发现,这一次中书舍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开,而是站在原处,迟迟未动。眉头微皱,俞士悦抬起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于是,中书舍人方拱手回道。“次辅大人,就在刚刚,端静皇后召了常德长公主入南宫,说是要办个家宴,长公主殿下,现已进宫了……”俞士悦眉头一紧,将刚刚拿起来的奏疏又搁了下去,开口问道。“临时宣召,没有提前打招呼?”中书舍人摇了摇头。“没有,不仅如此,而且……据公主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端静皇后要召见的,不止是长公主殿下一人,而是殿下夫妇二人。”“什么?”如果说,刚刚听到常德长公主被宣召的时候, 俞士悦还颇能稳得住, 那么听说这个消息,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难看,声音也沉了下来,问道。“这么说, 薛驸马也进宫了?”见此状况,中书舍人也知道不妙, 赶忙摇了摇头, 道。“没有, 薛驸马得了消息,便去了公主府, 然后便没出来,长公主殿下入宫的时候,说是薛驸马来是受了风, 感染了风寒, 恐此时进宫再染给端静皇后, 所以, 便将驸马留在了公主府。”闻听此言,俞士悦眉间出现一个川字, 久久未言,底下中书舍人未得命,也不敢擅自退下, 便老老实实的侍立在旁。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俞士悦又问道。“你是说, 薛驸马得了召见的旨意,然后赶去了公主府, 随后就没有再出来,对吗?”那中书舍人点了点头。于是, 俞士悦的脸色稍稍变得好看了几分,不过,紧皱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开。片刻之后,俞次辅索性从桌案后头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这才停下, 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给宫里递牌子,老夫要进宫面圣!”中书舍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此刻已然是傍晚时分了,按时辰, 这个时候肯定不适合进宫。但是,看看次辅大人的脸色,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赶忙下去安排。内阁本身就设在文华殿的对面,来回往来十分方便,不多时,中书舍人便又回到了内阁,不过,这一次,他的身后多了个人。司礼监掌印太监,成敬!俞士悦原本在公房当中沉思,见到中书舍人回来,本想招手问问结果,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跟在后头的成敬,心中意外的同时,也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道。“成公公来了,怎么也不早通报一声,好让老夫提前出去迎候。”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俞士悦却不由朝着成敬递过去一个征询的眼神,显然,是在疑惑他的来意。不过是递牌子进宫求见而已,天子若是准了,随便遣个内侍过来便是,何必劳动成敬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成敬和俞士悦这干大臣打交道也不是头一天了,自然明白对方在疑惑什么,拱手回了个礼,便道。“次辅大人,陛下说了,天色已晚,他老人家还要见长公主殿下,您就不必入宫了。”话音落下,俞士悦的眼神一变,神色有些意外,问道。“长公主殿下?”“她不是在南宫吗?怎么……”于是,成敬便解释道。“殿下是下午入的南宫,按理是要用家宴,宴后方归,不过,殿下到了南宫之后,和太上皇生了口角,便没有留在南宫用宴,而是进了宫求见陛下。”“此刻,长公主殿下正在乾清宫中和陛下说话,所以,陛下怕是无暇召见次辅大人了。”俞士悦的脸色一阵变幻,踌躇片刻,方试探着问道。“这么说,长公主殿下从南宫出来,便直接进宫见了陛下?”成敬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否认。略停了停,待俞士悦消化了这个消息,成敬又道。“不瞒次辅大人,咱家此来,其实是奉了陛下口谕,要让内阁拟一道旨意。”“什么旨意?”俞士悦顺着成敬的话头往下问道,但是心里,却依旧在思忖着常德长公主的这桩事。然而,接着他便听到,成敬口气平和的道。“陛下口谕,命驸马都尉薛桓前往南京协理军务,受魏国公徐承宗节制,即日起行,不得迁延。”话说的清楚明白,但是俞士悦却一时有些发愣,没有立刻接旨,片刻之后,俞士悦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成公公,我朝虽有令驸马监军的先例,但是,多是大军出战,临时有命,驸马毕竟是尚公主之人,久离京师,是否不太妥当?”倒不是说俞次辅想为薛桓说什么好话,只是,这的确是朝廷惯例。如今的驸马都尉,虽然不像是后来那样连朝政都参与不得,但是,光是这个官职,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首先是驸马,其次才是都尉,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和平常夫妇不同。作为驸马,首要的责任,就是服侍好公主,当然,不排除有恪守婆家规矩,晨昏定省的,但,那是公主自己愿意做,身为驸马,还是要以公主为主。而很显然,常德长公主是不可能离京的,这种情况下,要调薛桓去南京,而且看样子,就不是短期能回来的,这道诏旨一下,恐怕会在朝堂上引起非议,说天子不顾天家情面。不过,面对俞士悦的疑问,成敬却显然早有准备,微微一笑,道。“这一点次辅不必担心,让薛驸马去南京,是长公主殿下向陛下求的恩典,并非是陛下主动要调驸马出京,内阁只管拟旨便是。”于是,俞士悦不再多问,转回桌案旁,开始按照成敬所说的拟定诏旨,不多时,一篇辞藻华丽的锦绣文章便已成形。不过,眼瞧着成敬拿着刚刚拟好的草诏离去的身影,俞士悦想了想,索性将桌案上那帮奏疏当成空气,转身将公房的门以锁,匆匆便离开了内阁。天色渐暗,一顶软轿晃晃悠悠的停在于府的门前,依旧是于谦的长子于冕,早已经在府门前恭候,眼瞧着俞士悦下了轿子,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见过世伯,父亲已在书房等候,请世伯随我来。”这于府俞士悦常来,于冕也便像是俞士悦自家的晚辈一样,自然也不必讲什么客套的礼节。对着于冕点了点头,俞士悦摆了摆手,道。“你就不必跟过来了,你爹的书房,我还能不认识吗?我是从内阁下衙直接过来的,一路上还没来得及用膳,你去小厨房备些小菜,给我和你爹送来。”说罢,抬步就往府门里进。于冕倒是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显然,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了,不过,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跟了上去,至于俞士悦要的小菜,则是吩咐管家赶紧去办。陪着这位世伯到了书房门口,于冕给自家父亲请了个安,倒是没有多留,便退了出去。书房当中,于谦原本握着一卷书看的认真,见俞士悦过来,便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二人相对落座,上了茶水,俞士悦反倒是没了刚来时候的躁意,看着于冕退出去的身影,笑道。“这是个好孩子,懂礼数,马上就是会试了,廷益你不让他好好在房中做文章,还让他四处奔忙迎客做什么?”于谦抿了口茶,摇了摇头,脸色却是平静,道。“不考了,冕儿的文章我看了,太过呆板,没有灵气,他不是个读书的材料,更不是个做官的材料,能中举人,已经是别人看了我的面子,再叫他去参加会试,考不中还好,要真是考中了,才是徒增笑柄尔。”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