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中的气氛有些低沉,片刻之后,朱祁钰终于从情绪当中挣脱出来,叹了口气,道。“多谢母妃,后宫的事,朕有些时候顾不上, 但是,所幸皇后和贵妃都是好性子,母妃若愿提点她们,自也是她们的福分。”自古婆媳关系难相处,天家更是如此。甚至于,身在皇家, 想要有寻常百姓家中的朴素感情, 是极为奢侈的,但是,即便不能做得到那种简单的平淡,朱祁钰也不希望吴氏和汪氏,杭氏产生什么芥蒂。吴氏既然说了不会再管汪氏和杭氏的事,便是不会再针对和谋算她们,这一点,朱祁钰自然是信的。但是,他也同样不希望,吴氏走另一个极端,让她们变成疏离冷漠的关系。闻听此言,吴氏倒是一笑,道。“你且放心,哀家不会撒手不管的, 你在外朝有明枪暗箭, 这宫中有何尝平静过?罢了, 往常哀家不愿对你多说这些下作事,你既不放心,跟你说说也无妨。”说着话,吴氏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一抬手命周围侍奉的人退下,然后对着青珠点了点头,后者顿时脸色凛然,转身捧出一个上锁的匣子,然后捧到朱祁钰的面前放下。随后,她来到吴氏的身边,接过吴氏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一枚小小的钥匙,并没有去碰匣子,而是将钥匙放在匣子旁边,然后退下。这个举动让朱祁钰感到有些意外,要知道,青珠虽然只是一个婢女,但是,却是陪伴吴氏多年的老人,不客气的说,青珠陪在吴氏身边的日子,比朱祁钰这个儿子都要多得多。整個景阳宫, 应该没什么秘密, 是青珠接触不到的,但是,青珠的这个举动,却很明显的在说,这个匣子,她也没有权限去开。看了一眼吴氏,朱祁钰拿起钥匙,将匣子打开,发现里头搁着厚厚的一叠文书。大致扫了一眼,这似乎是一些记录,拿起来仔细瞧了瞧,朱祁钰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这帮混账东西!”这匣子里头写的东西不多,但是,里头记载的每一桩事,都让人触目惊心。“景泰元年四月,坤宁宫安胎药中现藏红花,未出小厨房即被发现,查投毒之人为一宫人,药入罐中,人即自缢。”“景泰元年五月,郭嫔居处有宫人泼水于道。”“景泰元年六月,长春宫有行迹鬼祟者,称上圣皇太后召大皇子觐见,因无手诏,被宫人明渠所阻,后传信之人莫名失踪,三日后在皇城一处枯井中发现。”“景泰元年九月,固安公主出游,路遇青色细鳞小蛇,公主伸手欲触,被随行侍卫所阻,后经医女辨认,此蛇名为竹叶青,有剧毒。”…………最早的记载,是从正统十四年九月开始的,最晚的是大约两个月前,过年前后。这些事情有些严重,有些毫不起眼,但是,无一例外的是,手段都狠毒之极,而且办事之人,都是宫中最普通,最低微不起眼的小宫人。更重要的是,只要办了事情,无论事成不成,办事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死掉或者失踪,完全不给人调查深究的任何机会。朱祁钰看完之后,手都有些发抖,他不敢想,这当中记载的哪怕是一件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会是什么后果。“母妃,这都是谁做的?”这些事情,有些一看就是蓄意,有些则是“巧合”,但是,既然被记载下来,那么只能说明,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吴氏倒是平静,轻轻摆手示意,于是,青珠上前将一应的文书收入匣子里重新锁好,又放回了原处。随后,吴氏方叹了口气,道。“查不出来的,动手的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皇城上上下下,各处人手加起来得有几千人,哪能一个个的查,喂马的,帮厨的,做工的,只要想做,只要肯等,总是会有机会的。”“所以这种事,只能防,不要想着能够杜绝,至于背后是谁做的,无非就是那些个人而已,或许是慈宁宫,或许是外头的那些世家,或许是南宫,又或许,是太上皇的那些妃嫔,谁也说不准。”“不过,你也不用太着急,宫里的手段是多,但是,所幸在你登基之时,已经肃清了大部分,如今至少坤宁宫,长春宫,景阳宫还有其他几处要紧的地方,个个都是哀家亲自选的可靠之人。”“平日里小心些,出不了事。”这番话说完,朱祁钰才渐渐冷静下来,他其实是关心则乱,但是这番道理,他确实也能够明白。皇城上下,各色各样的人太多了,想要一个个的摸清楚底细根本就不可能,只是……“这些事情,母妃为何之前不与朕说?”“与你说有什么用?让你大开杀戒?将宫人杀一批,然后再换一批看着身家清白,但是不知道藏了多少细作的人?”吴氏瞥了他一眼,话却是半点都不客气。朱祁钰偏了偏头,想反驳却没话可说,的确,这种事情,除了大规模的把宫人都换一遍,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但是毕竟,皇城太大了,如果说连各种帮厨的,浣衣的,洗菜的人都个个去查,那可真的是别的什么事都不要干了。再说,这些底层的宫人,流动性很大,进宫以后,可能在多处都做过事,就算查了,也未必查得到什么。就算是换了新人进来,这么大批量的换人,也难保其中没有藏有异心之辈。“你那两个媳妇,不是哀家要说她们不好,一个虽然端庄持重,但是管王府有余,辖后宫却不足,另一个……还不如前一个,哀家之所以在宫中布置这些人手,也是替你看着这宫里的风吹草动。”“你每日应付朝局已然足够烦心,这后宫里头每日发生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些事情大,有些事情小,甚至于,不到查出结果,谁也不知道事情大小。”“就拿慧姐儿那次来说,她性子跳脱,本就喜欢往花丛林子里跑,平日里也会遇到些松鼠,猫狗之类的,那条小青蛇,到底是宫人清理的时候没有注意,还是有人故意放的,根本就查不出来。”“这些事情,一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二也明知什么也查不到,拿去烦伱作甚?”一番话说的朱祁钰有些没脾气,因为这也是实话,这一世他已经算是轻车熟路,而且还加强了内阁的票拟,尽量将政务下放出去。谷給可即便如此,朝局之事依旧繁多,他还是会忙的脚不沾地,时常直接宿在乾清宫中,想要分出精力来顾及后宫的这些事情,的确力有不逮。于是,他又回想起前世的时候,就像吴氏说的,或许如今还好些,毕竟他在登基之初,已经对内宫中的诸多人手做了筛查。但是前世的时候,他是真真正正的,一心都扑在了政务上,内宫中的很多人手,他都直接用的是朱祁镇留下的人,只在几个关键地方提拔了郕王府的旧人。如今这种状况,都会出现这么多的手段,可想而知,前世的时候,不知有多少腌臜事情发生。再想想,那时济哥儿的身体越来越差,汪氏和他的关系越来越恶劣,新纳的妃嫔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这诸般事情,要是他前世的时候细心注意,蹊跷之处其实多了去了。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吴氏,因为提拔了一大批的自己人,所以,明显对内宫的掌控力强了许多。但是前世的时候,因为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吴氏只怕是有心也无力去管这些事。想着想着,朱祁钰忽然又想起,前世的时候,吴氏其实明里暗里的对他说过,不能太信任宫里之前的那些奴婢,但是他那时候总觉得奴婢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可结果……看着朱祁钰的样子,吴氏叹了口气,道。“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平白担心的,这几件事情出了之后,各处地方,哀家都布了人手,几个孩子身边,更是各添了不少周到的老人,时时看护着,不会出什么事的。”“如今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后宫里头哀家会照应着,哪些是大事,哪些是小事,哀家还是分的清楚的。”这话自然便是在打消朱祁钰的顾虑,告诉他,虽然吴氏时常训斥汪氏,捏着杭氏等人,但是,在对外的时候,吴氏还是会护着她们的。换句话说,她们的关系,没有朱祁钰想象的那么差。“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做的不好,让你们在后宫过的这么艰难,辛苦母妃了!”虽然吴氏说查不出来,但是,朱祁钰心知肚明,背后的人,大概率是慈宁宫那边。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早早的就将太子给接过去,时时刻刻都找人跟着,人总是喜欢以己度人的,自己用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