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无论多么紧张的时刻,都总有一批看热闹的人。随着沈敬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在场的文武百官,顿时将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聪的身上。不得不说,这一招逼上梁山,玩的是巧妙之极,果然不愧是王天官带出来的人。应该说刚沈敬对林聪,叶盛二人的评价,的确有些过分,甚至已经涉及到了人身攻击的水准。真要是王文这么做也就罢了,但是,沈敬明显没有这个份量,所以这种情况下,沈敬其实面临的状况是不利的。要是林聪真的辞官了,那么连带着沈敬此后的仕途,也必然会变得坎坷万分。但是,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朝堂上软弱之辈甚少,愣的也不多。像是林聪,叶盛这些人,就是那硬的,刚刚沈敬对骂的举动,就时愣头青一样的举动。可现在,沈大人手段升级,上来就成了那不要命的,可就不好对付了。这林聪以辞官相要挟,沈敬就喊着要磕头赔罪,虽然大家都知道,最终不可能真的闹出这样的状况。但是,万一林聪要是敢堂而皇之的认下来,那沈敬此后在朝堂上,可就算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这般魄力,可不是一般人有的。当然,效果也是明显的,一下子就给林聪逼到了死角。应该说,沈敬这话看似平常,但是实则问的极其刁钻。前一句说问心无愧,是瞄准了林聪和叶盛的名声道德,后一句说毫无勾连,是拿捏着难以抵赖的证据。前者林聪可以昧着良心说出来,但是后者,远远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说白了,这次的朝会,为了‘劝谏’天子,他们这些言官,的确提前做了准备。当然,肯定是达不到结党的地步,最多就是相互商议,到了朝堂上该如何配合而已。但是要说毫无勾连,就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这本来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但是闹到了这等地步,林聪就有些进退维谷了。他要是承认呢,这面子就丢尽了,而且,还很有可能会被沈敬进一步污蔑为结党营私。不要怀疑,沈敬绝对干得出这种事。大伪似真,大奸似忠的话都说出来了,再泼个结党营私,裹挟朝议的脏水,简直是毫无压力。但是,要是不承认的话,这京城当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隐瞒消息,可并不容易。就算不谈现在势力日渐扩大的东厂,单说这些和他通过气的言官们,人数就不在少数。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林聪好歹也是在官场上厮混了这么多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今天他要是敢在朝堂上这么说,那么保不齐明天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更重要的是,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但是终归圣旨以下,礼部的钤记过几日就能发到他们的手中。到时候有些人密奏往上一递,林聪连人都找不着。所以,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但是,如今满朝上下都盯着他,气氛已经顶到这了,他的官帽都已经自己摘了,难不成,要唾面自干吗?一时之间,林聪犯了难。见此状况,沈敬在一旁冷笑不已,正要继续出言相激,却听得一旁的叶盛开口道。“陛下明鉴,朝廷政事乃群臣共议,无论是此番涉及的边防军务,还是张蓥,李锡获罪之事,皆非机密,连日以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此本常事尔。”“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君臣同理,科道御史有谏诤之责,自当慎之又慎,再三考量,方敢在御前进言。”“故而,臣不知沈大人到底是何居心,在陛下与文武百官面前,强要逼问林大人是否曾和其他言官有过商讨之举有何意义?”“难道说,沈大人是觉得,朝堂众臣都应当是闭目塞听,仅凭一己之论,便妄言朝事之辈吗?”这番话说的理直气壮,但是,其实已经是在变相的解围了。朝堂之上,毕竟还是要讲道理的。沈敬话说的狠,可也的确有些不切实际,就像叶盛说的,这些事情都不是机密,所以,朝野上下一直以来都议论纷纷,并不只有林聪等人在私底下交换意见。当然,这话林聪自己是不能说的,因为他来说,就显得有些狡辩的意味,只有叶盛开口,说服力才会更强。一是因为,沈敬针对的人不是叶盛,二也是因为,叶盛在朝堂士林的名声,要更好一些。他说出来的话,也更让人信服。不过,这话说的再理直气壮,其实也有些服软的意思。沈敬冷笑一声,立刻便道。“所以,叶大人的意思是,林大人不敢做这个保证?”“既是如此,那刚刚林大人红口白牙,口口声声说沈某污蔑于他,现如今,到底是谁在污蔑谁?”“沈大人,你这是强词夺理!”叶盛也明显有些生气,眉头紧皱,道。“朝臣之间议论朝务,商议政事,这是常事,既非勾连,亦非结党,你方才无凭无据,指责林大人勾结串联,纠结朋党,自然是污蔑。”“何况,此处还是殿上君前,你方才举动狂悖,自当受人弹劾。”“强词夺理?”不得不说,沈敬继承了王天官的一贯风格,那就是越战越勇,叶盛越是言辞振振,他越是不肯让步,冷哼一声,道。“我看叶大人才是胡搅蛮缠吧?”“陛下圣旨以下,清清楚楚,无可置疑,但是你和林大人却蓄意纠结一帮科道言官,在朝堂之上言之凿凿,为罪人求情,更是欲污蔑陛下圣明,沈某竟不知你又是何居心?”“再说了,到底是商议讨论,还是纠结聚党,岂能凭你一句话而定,陛下,臣请将叶,林二人拿入诏狱,彻查二人是否有结党聚众,因私废公,率众逼谏之举!”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如果说刚刚还在殿前对骂的范畴内,那么,随着沈敬的这句话出口,性质可就变了。一旦动用了诏狱,那可就真的闹大了,一时之间,在场的不少大臣都变了脸色。尤其是最前头的几个重臣,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底下吵架,这会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王文。那意思是,过了啊,老王,别闹的太大了……看着底下的沈敬,王文也皱了皱眉,他是知道沈敬的性格的,向来吃软不吃硬。他现下如此咄咄逼人,看来刚刚着实是被气急了。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的确不好再袖手旁观了,征询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镒,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王文心中大致有了底,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张蓥,李锡二人违抗圣命,越权妄议之事已明,不必再议,吏部按陛下旨意,已拟令张蓥降为九品主簿,李锡降为八品县丞,以警朝野上下,请陛下御准。”说着话,王文从袖中拿出一份公文,呈递了上去。不得不说,这位天官大人,还是护短的。他上来不提沈敬和林聪等人的争执,直接便说张蓥,李锡二人的处置,其实便是表明了态度。不过,王文不提,不代表天子就可以不理。公文送到了御案上,朱祁钰扫了一眼,却并没有立刻提起朱笔批复,而是看着底下的群臣,道。“方才诸卿所言,皆有各自道理,自然,也有偏颇之处。”“朝廷向来不以言罪人,这是典制,但是,张蓥,李锡二人确非因所言之事而罪之。”“朕改科道言官之品级典制,非为阻塞言路,实为畅通言路尔,太祖立国,定士农工商,朝廷上下各安本位,方能国泰民安。”“言官上传下达,谏诤讽议,堪称国之柱石,然则近年以来,王振擅权,官场世风日下,文者推诿渎职,武者忧惧避战,屡屡有此事发生,又朝中大事频繁,诸臣难安本位,风气浮躁。”“当此之时,正是科道发挥作用之机,朕赐钤记与各科道御史,是望诸卿能担当朝事,一心为公,况谏奏递于御前,亦非无人可见。”“除朕之外,内阁大臣及六部公卿,若有必要,皆得预闻,若卿等以为事关重大,不得不明奏于朝堂上,亦有流程法度,尔等宜遵行之,善体朕心,不可妄加揣测。”这番话说的温和,话里话外,都在表达对科道的倚重之意。虽然最后带着淡淡的敲打,但是不得不说,还是让在场的一众言官们,心都放到了肚子里。天子只要不是真的想旁置科道,那就问题不大。而且,还是那句话,这番改革,其实力度相对来说是比较温和的,收走了一部分谏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