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章 社稷重臣于廷益夜,于府书房中。窗外细雪飘落,一点点的将积雪的重量增加,树枝被慢慢压弯,某一刻到达极限,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砸在大地上,为静谧的夜增加了一丝生机。俞士悦坐在炉子旁边,慢慢的把手烤暖,随后,才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于谦,沉吟着问道。“廷益,今天的这道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说,如今俞士悦已经不在内阁,但是,任命于谦的圣旨也不是秘密,所以,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而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除了错愕,紧接着俞士悦就感到一阵担忧。掌都察院事倒是没什么,以于谦的身份地位,就是直接替代左都御史,也是正常的,但关键是,协理京营事务的这个差遣,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事实上,无论是从于谦的角度,还是从天子的角度,这个差事都不适合给到于谦这么一个文臣。别忘了,当初土木之役后,于谦就当过京营提督大臣,虽然当时俞士悦还只是一个大理寺卿,但是,他很清楚那段时间,于谦的神经有多么紧绷,这不仅仅是因为要面对也先入侵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他还需要应对因为自己已故文臣掌握了军权而必然迎来的,来自君上的猜疑。所以,事实上在俞士悦看来,协理京营这个差事,对于谦来说,并非好事,反而会成为制约他的枷锁,虽然说,只是协理,并不是提督大臣,但是,如今京营的提督大臣是靖安伯范广,而范广可算得上是于谦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事实上,这个协理的名头,如果于谦愿意,完全是可以取得主导权的。于是,一切有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与此同时,在俞士悦的对面,听到这句话的于谦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道。“仕朝兄,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这个消息,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早。”随即,于谦便把自己和天子奏对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当时,陛下只说还有差遣交代,并没有说是什么,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协理京营。”“如今想来,当时陛下急着让我告退,便是不想让我有推辞之语。”沉默,沉默是此刻的俞士悦。尽管心中已有猜测,这个差事必然是天子塞给于谦的,但是,当俞士悦听到经过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一阵无语。一时之间,他不由想起,当初于谦被外贬出京的时候,朝中关于他失势的传言,如今再看,不知道这些人觉不觉得可笑。“京营乃是朝廷重务,陛下命你协理,实乃是信重之至也……”轻轻吐了口气,俞士悦不由发出一声感叹。但是,于谦的脸色却显然并没有他那么乐观,而是依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见此状况,俞士悦微微有些疑惑,问道。“怎么,廷益伱觉得,陛下此举有何不妥?”坦白的说,在和于谦见面之前,俞士悦也产生过诸多猜测,其中,最容易被联想到的,就是天子这是在试探于谦。毕竟,这几年下来,于谦东奔西走,立下了不少功劳,虽然说,到了他们这种级别,大多数的功劳实际上都得不到实质性的赏赐,但是,于谦立下的功劳颇多,而且,他还一直被外放出京,若是这次回京,再不予以褒奖有些说不过去。所以这种情况下,天子给出一个协理京营的差事,大有可能是在试探于谦,向朝野表明自己嘉奖功臣的态度。但是,正因为京营太过重要,所以,于谦但凡识相一点,他在接到这道旨意之后,就应该再三推辞,然后天子下旨劝慰,于谦闭门不出,再次上表谢恩,明确表示自己不可接受,最后天子无奈之下,只得收回前旨。这套流程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所以,想必大多数的朝臣,如今都是这样想的,原本俞士悦也是,但是,听了于谦描述过奏对的过程之后,他就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因为,天子明显是不打算让于谦拒绝的,不然的话,奏对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抛出来试探于谦的态度。如今的状况,摆明了是真的要让于谦接手京营的一部分事务,既是如此,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信重了。就算是以文臣的身份接手京营,可毕竟如今不是当今陛下刚刚登基那会了,何况又不是提督大臣,因此,在俞士悦看来,无论如何,于谦也不该再露出这样的神色才对。“陛下加恩,这于我本是恩典,自当更加为社稷奋力,只不过……”于谦的脸色有些沉重,犹豫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开口道。“仕朝兄,你可想过,加恩的方式有很多种,陛下为何会选择让我来协理京营呢?”啊这……俞士悦一下子被问到了,尤其是看到对面于谦的神色,他顿感事情有些不简单,于是,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当中。来之前,他只顾着担心于谦了,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说,只是为了表示信重,用以加恩的方式有很多,加衔,晋品,赐服,赐剑,乃至是封妻荫子,都是常用的方式,而且,对于文臣来说,都是巨大的荣耀。可是,天子偏偏选了京营!细细思索起来,这中间的用意,只怕并不简单啊……窗外的雪不停的落,手炉中的炭火渐灭,俞士悦轻轻的捏着小小的手炉,似乎想要尽力再感受一下其中的最后一丝暖意,但可惜的是,炉火灭后,温暖的手炉很快变得冰凉起来。“你的意思是说,陛下这是在,以备不时之需?”俞士悦到底不是笨人,先前没有多想,但是现在经过于谦这么一提醒,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天子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么做了,必有其用意,至于是什么用意,想想近来京城当中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要知道,直到现在,天子可还依然卧病宫中,并没有上朝理政,而替天子上朝的,还是太子殿下。这种场面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俞士悦,那段内外隔绝的时间当中,朝野上下恐慌的氛围。虽然说,在太子开始听政之后,太上皇也有所收敛,回到了南宫,这段时间都没有再迈出宫门一步,可有些时候,平衡被打破很容易,想要重建却非常困难。之前的数年当中,南宫和天子之间,虽然脆弱但保持着相对的平衡,可随着正旦大宴上,太上皇冲出南宫,在藩王众臣面前控诉自己遭到了投毒开始,这种平衡毋庸置疑就被打破了。在那之后,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天子,事实上都已经不可能再恢复之前的关系了,这次的事情,就是一次明证。自从那天闯宫之后,俞士悦回府曾经仔细的想过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子并没有生太重的病,但是,这种情况之下,却对大臣避而不见,而且,还将舒良召回宫中侍疾,如此做法,不可能不引起朝野上下的猜测。但是,天子就是这么做了,那么,用意何在呢?当然是试探,既是试探朝臣,也是试探南宫。朝臣这边暂且不说,但至少太上皇那边,频繁入宫的举动,明显是用意不纯。这种情况之下,天子做出一定的防范和反制措施,是理所应当的……对面的于谦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可在这安静的雪夜当中,再轻的叹息,也能让人清晰的听到。于是,俞士悦也沉默了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相反的,处在这个位置上,面临的风险是极大的,稍有不慎,便可能是万丈深渊,而即便是最终选对了,也依旧就面临风险。良久的沉默之后,俞士悦开口道。“廷益,其实你可以不接这个差事的。”闻听此言,于谦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对面的俞士悦,而后者也并没有闪避的意思,略一停顿,继续道。“文臣干预京营,本就并非常制,你以此为由推拒此事,朝中上下,不会有所非议,而且,你这些年东奔西走,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即便是稍违陛下之意,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应该说,俞士悦的这番话,才是朝堂上大多数的大臣真正的立身之道,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应该避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而这次京营的差事,对于谦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但风险却非常大,站在理性的角度而言,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确的道路,不过……“不行……”不出意外的是,在俞士悦担忧的目光当中,于谦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缓慢而坚定,道。“陛下对于某恩重如山,此事又攸关社稷江山,无论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