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阁的前厅里面,此时此刻已经是变的死寂一片。
炭火盆里暗淡的火光闪耀着,忽明忽暗,空气里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座大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压在了李元尘和苏戎的头顶。
沉重而压抑。
两个人面面相觑,几乎不甘相信他们刚刚从苏暗口中听到的事实。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是这样?
一切都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给的暗夜阁,给的苏暗一些怜悯,并且,借着这一些怜悯,让苏暗,让暗夜阁帮他除掉了一些渣滓而已?
“阁主,不可能的,我们……”
短暂的安静后,做为暗夜阁的元老,李元尘先是按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眼睛里涌动着凝重和不甘心,想要为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辩解些什么。
但苏暗抬了抬手,有气无力的将他给打断了下来,
“不用再辩解了,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如今的大周王朝,皇权至上,咱们这些江湖人,其实,说到底就是一枚棋子而已。”
“不管我暗夜阁做的多么声名赫赫,都没有用的。”
“那位,觉的够了,就是够了。”
“阁主……”
李元尘的脸色彻底的死灰了下来,苏戎这眉头皱了一下,又是想要说些什么,同样被苏暗给打断掉,
“我之所以叫你们两个来,是有后事要和你们交代的。”
“听我说完。”
“那位,既然已经让六皇子出皇宫了,就意味着,要对暗夜阁下手了。”
“为今之计,我不想你们白白送死,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我,独自一人去杀六皇子,生死不论,成败不论!”
“并且,从此以后,暗夜阁从江湖上除名。”
“不可能!”
李元尘的眼睛已经变的通红,他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苏暗说道,
“阁主,管他什么皇权至上,我们暗夜阁一起出手,我不信不能把那什么狗皇子脑袋取下来,为什么非得这么窝囊?”
“元尘啊,你别说傻话了。”
苏暗又是苦涩的叹了口气,然后道,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那位这么光明正大的让六皇子出宫,就是在给我下最后通牒呢。”
“我若孤身去杀六皇子,当场被金吾卫或者慎行监的人杀死,我苏暗,还能留一个侠义之名,暗夜阁自此消失,他或许也不会追究。”
“如果我不去,我们这么多年搏杀出来的名声,也就完了。”
“而没了名声,他更不会放过我们,别说我,就连整个暗夜阁,你觉的,能逃过慎行监的刀吗?灭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苏暗从当年叛出震雷宫开始,便已经不在乎这条命了,但你们不一样,你们还有机会,还能够重新开始。”
“何必呢?”
“可是……”
李元尘和苏戎依旧是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两个人眼睛通红,盯着苏暗的眸子里也浮现出了浓浓的悲痛。
暗夜阁的信仰,苏暗给他们的信念,这原本是支撑着他们从黑暗之中重新活下来的希望。
但是没想到,如今这希望,突然之间就要覆灭了。
他们无法接受。
“事已至此,你们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我们不能让暗夜阁几百号人,陪着我一个人去送命,李元尘,苏戎,我苏暗,以阁主的身份命令你们。”
苏暗缓缓的站了起来,一双眸子里浮现着凝重,以及一丝期望,道,
“即刻起,将所有暗夜阁之人资料销毁,然后断绝联系,并准备一下,在我刺杀失败以后,公告天下,暗夜阁从此江湖除名。”
“让大家都有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
“阁主!”
李元尘和苏戎听到这句话,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痛苦,都是跪在了苏暗的面前,然后那面庞也是格外悲痛起来。
“去吧。”
苏暗不想再多说什么,他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朝着厅外走去。
那瘦削的身影到了门口的时候,他把厚重的门帘掀起来了一半,迟疑了一下,又是说道,
“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我比你们更了解那位,也更了解慎行监,如果你们有任何侥幸心思的话,暗夜阁将真正的灰飞烟灭。”
“为了那些弟兄,还有他们身后的家人朋友,你们两个,委屈些吧。”
哗啦!
说完,苏暗便是走出了前厅。
李元尘和苏戎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悲凉之色更加的浓郁,欲哭无泪!
苏暗离开了前厅以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间简单的府邸的后院,白雪皑皑,隐约可见青砖红瓦,他走过了那笔直的青石板路,推开了屋门,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床榻,整整齐齐,书桌,规规矩矩。
而书桌之后,则是矗立着一个灵牌。
那是苏暗几年前被撞死的母亲的牌位。
“母亲。”
苏暗来到了牌位之前,点燃了几根香火,放在了上面,然后又是恭敬的插在了香炉里,三鞠躬,微微叩首,声音低沉的道,
“孩儿不孝,至今都不能给您报仇。”
“而且,或许以后也没有机会给您报仇了!”
“不过没有关系,孩儿会在六皇子出城的时候,竭尽所能,能杀便上,能伤便伤。”
“然后孩儿便去阴曹地府陪您,接着孝敬您。”
香火上的光微微的闪烁着,苏暗的话音也是落下,然后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最后看了一眼那牌位,苏暗又是来到了那书桌旁边的衣柜前。
打开了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件已经许多年没有再穿过的衣服,那是震雷宫的弟子服。
漆黑的颜色,熟悉的触感,还有那上面曾经有师父亲自给自己缝补过的针线。
“震雷宫,师父。”
苏暗轻轻的抚摸着那件弟子服,脸上是一种深沉的怀念。
当年的事情,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震雷宫,在那种情况之下,根本不可能对六皇子怎么样。
他之所以叛出,离开,也只是让师父不那么为难而已。
同时,也为了能够让自己做一些事情,比如杀皇室之人,王公贵族等等,而不牵扯震雷宫。
他其实动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一切。
他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如今,当那最后的结局即将到来,他想最后回一趟震雷宫里,还了多年的夙愿。
哗啦!
黑袍抖动,身上代表着暗夜阁阁主的云锦服飞下,他认真的,披上了那件震雷宫弟子服,然后小心翼翼的穿戴整齐。
又把黑息剑拿在了手里。
嘎吱!
推开了屋门,苏暗就这样走进了黑暗之中。
悄无声息。
一路离开了这处小镇,没过多久,便是已经趁着夜色回到了长安城,这时候还没有关闭城门,他借着震雷宫的弟子服,轻松的进入了城内。
轻车熟路,来到了震雷宫的大门之前。
时隔多年,当再一次看到这震雷宫的大门,那一副当年让自己热血沸腾的字联,苏暗百感交集,忍不住的呆愣了下来。
他依稀看到了师父带自己进震雷宫的那一幕。
可惜,已经是过眼云烟。
因为穿着震雷宫弟子服的缘故,苏暗这般进入了震雷宫之内,并没有弟子发现异常,他就这么径直的走向了极烈殿。
那处他曾经修炼了多年,也居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他站在了极烈殿主殿的门口,停了下来。
往日的光阴似乎历历在目。
“嗯?”
就在苏暗出现在这极烈殿门前的时候,那正在小雷音殿内修炼雷身幻影的陆云,突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眉头皱了一下,急忙从小雷音殿里走了出来。
来到极烈殿大门口的瞬间,便看到了突兀的站在对面的那道瘦削身影。
“你是何人?”
陆云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不凡,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些压迫感,如今的震雷宫之内,没有任何人能给自己带来这种感觉。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对方不是震雷宫的弟子。
嗤啦!
这话音落下的瞬间,陆云周身也是有着雷霆荡漾,伪四品的雷修实力,逐渐升腾。
“我是苏暗。”
苏暗看着陆云的这般举动,并没有什么意外,他笑了笑,说道,
“你是陆云吧?”
“久闻震雷宫出了个侠义无双,天赋异禀的师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以他的实力,自然是能够看出来,如今的陆云已经是伪四品境界。
毕竟陆云没有隐藏。
“苏师兄。”
陆云知道六皇子即将离开皇宫的时候,看到苏暗这副打扮,再加上后者对自己的称呼,也已经明白了大概。
后者想必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或许是来这震雷宫最后缅怀来了。
既然对方称自己为师弟,那自己称一声师兄,也未尝不可。
“若是想看看这极烈殿,震雷宫,我以极烈殿暂代殿主的身份表示欢迎。”
陆云拱了拱手,道,
“请。”
“多谢了。”
苏暗多看了陆云一眼,脸上闪过了一丝感激。
自己现在的身份,多少事有些见不得光的,这陆云竟然毫无防备,倒正如传言中所讲的,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他抬脚上了台阶,走向极烈殿的主殿。
陆云闪身让开了道路,然后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并走了进去。
“这么多年,极烈殿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当初师父就坐在这里,指导我修行,呵,后来,也是在这里,我剑指恩师,叛出震雷宫。”
苏暗站在了大殿中央,环视四周,眉宇间是浓浓的缅怀。
“苏师兄。”
陆云抬眼看了一眼,道,
“世人皆言你看不惯震雷宫的软弱,这才是因此而叛出,但我想,无论是宋前辈,还是震雷宫的大部分弟子,包括我这个后来人,都知道。”
“您不是叛出,您是为了保护震雷宫,才被迫离开!”
“所以,在我们的心里,您永远都是震雷宫的弟子,永远都是我们的师兄。”
苏暗听到陆云的话,忍不住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多年以后回到震雷宫的时候,会有一个弟子,这样和自己说。
那种突如其来的感动,好像是潮水一般,汹涌澎湃。
瞬间,充满了心脏。
“师父他……”
苏暗迟疑了稍许,低声问道,
“也是这般想的吗?”
“如果宋前辈不是这么认为的,当初,你就带不走苏戎师姐。”
陆云沉声问道,
“对吧?”
“对,你说的对。”
苏暗笑了笑,这一个笑容之中,没有了之前的那些悲伤,也没有了那些缅怀,反而是有种畅快淋漓的舒坦。
他转过身,拍了拍陆云的肩膀,笑着道,
“陆师弟,你比我看的更透彻啊。”
“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哪来的什么透彻。”
陆云道,
“如果我是师兄您,我也绝对不会连累震雷宫,而若我是宋前辈,又怎么可能真的对自己的爱徒有怨言呢?”
“将心比心,大家都是被逼无奈而已。”
“被逼无奈?”
苏暗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对陆云的这句话突然间有所感觉,他沉吟了稍许,然后点头道,
“你说的很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哈哈,本来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缅怀一下过往,没想到倒是遇到个称心如意的小师弟。”
“陆师弟,可否有胆量,陪我喝一杯?”
“人生在世,能得知己有几人?”
陆云看着苏暗那闪烁着光亮的眸子,脸上也是浮现出了真诚的笑意,道,
“不论过往将来,亦不论出身,今朝有酒今朝醉!”
“苏师兄,请!”
陆云大手一挥,便是指向了小雷音殿。
“小雷音殿!”
“好地方!”
苏暗在这极烈殿也是呆过几年,自然知道小雷音殿的妙处,微微一笑,毫无防备的走了进去。
哗啦!
陆云则是迅速让人送过来了两坛烈酒,也走了进去。
……
翌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