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不明所以地摇头,急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不要故意避开我的问题?你今天要是不说实话,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拼上自己的命,也要为我自己的孩子讨回公道。”说着,就要扑上前,但是她没成功,她的另一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整个人被向后猛地扯去。
胤禛一拽一扔,力气却是未经考量的来势汹汹,直将眼前失去理智的女子甩向身后一丈外。
青鸾来不及应变,向后狼狈跌倒,额头砰一声撞在屋子中央圆桌的腿上,一时间两眼金星,脑海里也一片混沌的白雾。
她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双手扶着脑袋从桌前坐起。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胤禛一手揽着春杏的肩膀,居高临下地邪肆地瞪着她。
她听见了他的声音,如雷贯耳:“你又在发什么疯?”
她不能回答什么,只觉得脑袋疼心里也疼,慢慢地,又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着。
胤禛的声音再度冷冷响起,痛彻心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很是嫌恶的语气。
青鸾双手扶着脑袋,忽然傻傻地笑了,春杏附在胤禛的耳边说着什么,她也听不到了,她跌跌撞撞地往屋门的方向跑去。
她要逃,逃得远远的,让这里的人不能再伤害她!
——
夜色狰狞如泼墨,一切都是惊恐万状的。
青鸾泪眼朦胧,步履蹒跚不稳,却跌跌撞撞着,直冲着王府那两扇紧闭的褐色大门而去。
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尖叫一声重重地扑倒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默了片刻,又颤巍巍地爬起来,扑上前去扯那大门上坚硬的门栓。
胤禛已经追了出来,深谙的目光连连闪烁,牙根紧咬着,在院子里怒吼:“来人啊!”
很快的,王府的家丁们都出动了,熊熊照耀的火把将偌大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青鸾的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悲鸣,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很是焦急的样子,不管不顾着,双手吃力地推动了门栓。
胤禛凝望着她凄狂如癫,清瘦如燕的背影,双眸越陷越深,渐渐,他双手握拳,胸口一起一伏着,似是乱了方寸,一扭头,又恨声咆哮:“都死了吗?还不快把福晋抓起来。”
褐色的大门在夜风中轰隆隆敞开,青鸾宛若一只逃出笼子的小兽,带着一丝神往,拼命往外跑去,步子刚跨出那高高的门槛,却被紧跟上前的两个门卫左右扣住了肩膀,她回过头,凶神恶煞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来,一转身凌乱地挥动双掌,直将那两个门卫劈向两旁。
站在人群外的胤禛双手握拳,这才想起来,青鸾是会武功着。
她被家丁们团团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许是那些人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跟她动真格,竟被她拼死一搏的气势震得连连后退。
伊兰听到了风声,在侍女茶香的陪同下急急从后院赶来,她驻足在回廊上,吃惊地观望着眼前的情景,渐渐地,又用帕子掩住嘴,似是有些伤心,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敞开的大门前,青鸾披头散发,左突右冲着,丝毫不肯屈服,竟将两名家丁击倒在地。
胤禛蓦地眯起眼帘,未见他何时举步,转瞬间已掠至青鸾跟前,两个人交起手来。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青鸾不是胤禛的对手,加之急于突围,一招一式漏洞百出,很快被胤禛扼住脖子,一用力摁在门柱上,丝毫动弹不得。
他两眼泛红,咻咻地喘着气,忍无可忍地咬牙道:“你不要再发疯了!我对你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你不要逼我伤你?!”
门檐下的红灯笼一摇一晃,透出朦胧的血色,映照着青鸾脸上的泪光,她高昂着头,凛然无惧地迎上胤禛森冷慑人的目光,唇边渐渐浮起一个凄厉的微笑,很轻很轻地说:“我要走,你拦不住我,你能留住的只有我的尸体。”
“威胁我……”咬牙切齿着,他扼住她脖子的手不觉间加重了力道,点点头,恨声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胤禛吗?以为我不敢杀你,以为我舍不得?”冷笑了几声,他紧盯着她寒浅倔强的目光,一字一句,轻飘飘的:“青鸾,天下女人多了去了,我又何苦在你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你不愿做的事情我不会强求,我可以去找别人,但是你想走,做梦!你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我不会让你食言的!”
他眼底的冷酷和嘲讽令她遍体生寒。
青鸾紧抿着嘴,刺痛的泪水渐渐蓄满了眼眶。
“为什么?”她感到绝望,愤而低喊。
“不要再问为什么了?我就是因为知道了为什么才会这么痛苦!我看不清你,你也看不清我!我们俩之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青鸾的脸上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心口一起一伏着,低声喃喃:“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
胤禛似是没听清,往前凑了凑,讪笑道:“我骗你什么了?”
青鸾全身都在发抖,用力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有些憎恶的样子。
胤禛一愣,忽然有一种被她轻视的感觉,怒火中烧着,脸色越发铁青,猛地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自己。
她眼里只有激烈的恨意,令他从心底生出寒意来,胤禛的呼吸微微急促,一抬手用力将她搂入怀中,贴着她的耳际狰狞地说:“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你要是敢逃走,我就叫你的师门给你陪葬!”
她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他,那么近的看着他,噙着泪水的目光却变得遥远而陌生。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改变,他还是那个高傲冷血、深不可测的男人,他只会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她,因为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青鸾双目失神,心里暗暗发笑。她怎么就跳进他所谓爱的陷阱里了?傻傻地相信了他的誓言。
此时此刻。
他邪肆地打量着她,下巴紧绷着,身躯却因为某种古怪的情绪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紧紧咬着唇,几乎就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他忽然大声地叫人,家丁们都愣在一旁,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反映过来。
他后退了几步,指了指眼前神志不清,连连傻笑的女子:“将她关进屋子,屋里的门窗全部给我封死。”受伤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她:“给我看好她,她若少一根头发,我就惟你们是问。”
家丁们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唯唯诺诺,连声应“是”。胤禛又转过脸来,冷冷地瞥了青鸾一眼,掉头大步而去。
家丁们为难而迟疑地叫了声:“福晋。”
青鸾的身体一下子失去支撑,瘫倒在那里,她的嘴角沁出了斑斓的血花,她伸出手来拭去,又一阵恶心翻上来,摸索着扶着门柱子,软弱得几乎站不起来。
家丁们见状,觉得十分不便,便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将她扶起。
青鸾的脸上血色全无,可心里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已经隐退,她渐渐清醒了过来。她做了傻事,她竟然将自己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进屋后,莲香打来热水给她洗脸,她无意识地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脸,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孤零零的鬼魂一样。
屋外,王府的家丁们已经拿了榔头,木板之类的东西敲敲打打,砰砰地钉着窗子。
青鸾忽然觉得累极了,她浑身哆嗦着,用帕子掩住脸止不住地大声哭出来。
——
夜深沉,晚风凄凄,莲香端着水盆来到屋外,屋门立刻被侍卫们封锁。
莲香瞅了瞅眼前的光景,不由得啧啧一声。
转过身来,却看到胤禛披着月色,失魂落魄地迎面走来。
“王爷,福晋已经歇息了,奴婢看她的情绪似是缓和了许多。”不等胤禛开口,她就急急地回禀。
胤禛双手负后,若有所思着,半响才沉声问:“福晋日间都见了哪些人,为何会突然情绪失控?”
莲香哑了哑,赶忙摇摇头,认真地说:“福晋午后出门去了,不让奴婢跟着,奴婢也不知道福晋是怎么了?回来后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奴婢拦也拦不住她。”
胤禛闻言微微皱眉,原地踱了几步,似乎在费神地辨别着什么。
莲香又轻轻地道:“王爷,要不明日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开些安神定气的补药,福晋怕是得了心病,您关着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不用了,你退下吧!从明日起,不许你再踏入这院子半步!”胤禛心不在焉着,忽然低沉地下了命令。
“是!”莲香懵了懵,半响才回过神来,屈膝福了福,小心翼翼地退走了。
胤禛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他望了望四周,入眼的一片荒凉,他突然发现一个事实,自己心之所向的温暖只有这一间被密封住的屋子。
示意侍卫们退下,他静静地走到屋门外,驻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转过身,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背靠着门坐下来,久久地坐着,一动不动。
——
青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封闭的空间里似乎没有昼夜。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蜡烛,火盆、针线,帷帐,桌椅,任何能伤人的物品都被搬空了,不让她有寻死的机会,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叠被,四处空荡荡的。
每日清晨,晌午,黄昏都会有一个老妈子在侍卫的看护下进来给她送饭送水,她像一个木偶一样听话,吃饭,睡觉,似乎是屈服了。是的,她不想自讨苦吃,她希望胤禛能放她自由,只要能逃离这里,她可以暂时委曲求全。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王府里的银杏黄橙橙的一片,后院里的花圃又覆上了严霜,而青鸾似乎被人彻底遗忘了。
——
时光飞逝,苍老的不仅是容颜,还有人心。
早朝后,胤禛更换了便装,只身一人来到了杨柳依依的护城河畔。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飞过了几只白鹭,隆科多双手背后,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不知国舅大人召我前来所谓何事?”胤禛的表情无甚欢欣,很是落寞的样子。
隆科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郁郁寡欢,心事沉沉的样子,当朝国舅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劝慰道:“胤禛,容我提醒一句,切勿为了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国舅何出此言?”胤禛抬起头来,脸色说不出的苍白。
隆科多摇摇头,侧过身去望着烟波浩渺的河面:“以我对你的了解,能让你伤心伤神的除了感情,不会再有其他事,如今,你已如愿娶到了青鸾姑娘,为何还长年闷闷不乐?”
“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娶她进王府。”胤禛眼神幽幽,语气凛冽。
“胤禛,你要明白,等你日后成了事,你要多少女人进宫都可以,何必在此时沉溺于感情的泥沼中,这些都是你的负赘,终有一天会拖垮你的精神和意志,我不想看到你自暴自弃的样子。”
“国舅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胤禛握了握手指,颓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朗坚定。
“今日在朝堂上,皇上提出要派十四阿哥征战西北,我觉得这是一个警示,你要明白,虽然胤禩失势,可那些曾经支持他的势力都转而投向了十四阿哥,眼下,皇上任命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出征西北,就是给他展现文韬武略的机会,让他为朝廷立功建业,在百官中树立威望,皇上的心思你应该都明白。”
胤禛点头,不置可否。
“对我们而言,形势不容乐观,虽然西北一带有年羹尧长年坐镇,可十四阿哥这一去,难免不会生变,所以我们不得不提高警惕,早作准备。”隆科多有些担忧。
“其实我对年羹尧已经不是很信任了,他的心未必真的在我这里!”胤禛忽然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隆科多转过头看着胤禛,有些诧异:“你在怀疑年羹尧?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应以大局为重,不可多疑,况且年羹尧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
“就是因为此刻是用人之际,我才要看清楚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容不下背叛和欺骗,真心待我帮我的人我日后绝不亏待,可要是伤害了我的人,我也绝对不会放过。”胤禛面色冷定,残酷的话语,一字一字慢慢地迸出唇角。
“胤禛,你疑心太重了!”隆科多皱眉,不由得感慨。
“年羹尧对我到底是不是忠心?我日后自会知道答案,眼下,宫中的事,国舅就要多费心了,皇阿玛那儿一有动静,就即刻告知与我。”
眼前的胤禛冰冷无情,却多了一丝威严的王者之气。
“我会的。”隆科多垂了垂眼睛,不知是喜是忧。
胤禛又道:“毙鹰的事情至今没有搞明白是何人所为?老八虽已失势,但难免日后不会死灰复燃,所以他府上的一举一动也必须时刻盯着,不容懈怠,至于十四那边,我早已安插了人手,国舅大可放心。”
隆科多点点头,笑着捋了捋胡须,很是欣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还有,我扣押在密室里的那师徒二人,不能再留了,我思来想去,留着总归是个祸患,还不如尽早处理,以免横生枝节。”胤禛单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站着,话语里的冷意和杀气却层层渗透出来。
“当初你刻意让那女子救走她师傅,放走了她们,最后又派兵将她们抓回来,我不明白你这一来一回图的是什么?”一想到这个事情,隆科多也觉得疑惑,不解地道:“如今,你又要处决了她们,她们到底跟你有什么干系,让你这么大费周章。”
“不瞒国舅,与她们有关联的不是我,是青鸾,她们一个是青鸾的师姐,一个是青鸾的师傅。”胤禛低了低眼睛,坦白道:“当初我假意放走她们,只是为了减轻青鸾对我的敌意,如今,没这个必要了,我不想为日后埋下隐患。”
隆科多的眼睛渐渐睁大,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来,这师徒二人是朝廷要缉拿的乱党,胤禛啊胤禛,你糊涂啊,你太大意了,你可知窝藏叛贼是多大的罪过,一旦被皇上知道,可是要杀头的大祸。且不说皇上,如今这朝廷里里外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稍有差池,就是前功尽弃,万劫不复!你难道不明白吗?”
胤禛点了下头,表情有些慎重,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你一向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可有些错犯了还可以弥补,有些错犯一次就是死到临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胤禛,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去办。”隆科多语气激烈,刚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胤禛唤住。
“国舅,你说我要是真的杀了她师傅,她会怎么看我?”胤禛的语气淡淡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悲凉的苦笑,“她会杀了我,为她师傅报仇吗?”
“眼下不是你想这些的时候,收起你的性子,其他的交给我。”脚下只停顿了一瞬,隆科多不愿多言,掉头而去。
胤禛表情肃穆,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河岸边,日光水色交相潋滟,笼罩在他的素色长袍上。
——
黑夜,无边无际的黑暗。
青鸾披头散发地在空旷的屋子里奔窜,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大哭,像一个疯子。
她的委曲求全并没有换来自由,胤禛再也没有踏入这个屋子一步。
她起初的平静荡然无存,她的心被孤寂和寒冷包裹着,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渐渐演变出一种强烈的恨意,奔涌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她被困在这个笼子里太久了,生不如死,他一句不让她死,就让她连死的自由都没有吗?
青鸾彻底绝望了,她曾经脆弱柔软的心每天都被滔天的恨意吞噬着,一点一点的啃噬殆尽,她终于变得面目全非,认不出自己来。
所以在第二天,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进来送饭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抓起竹筷用力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决绝的,就那么一下,她就自由了,她渴望已久的自由。
剧痛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倒在地上,在老婆婆惊恐的叫喊声中,她笑着闭上了眼睛。
——
青鸾没死成。
那一筷子固然刺得重,遗憾的是未刺中心脏,大夫嘱咐,好好养伤,不过三月便能痊愈如初。
青鸾躺在帷帐里,虚弱的目光静静地看向窗外,那里有绿叶抖动,有熹微的日光,那是她许久未见的温暖,她磨开了嘴唇,发出了低低的欢喜的不似人声的呢喃。
“看来,你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安静得宛若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也不夹杂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青鸾转过头来,模糊的视线里,一个孤冷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站在床畔,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这个人让她觉得陌生。
青鸾本已十分虚弱,此刻却提起一口气,轻声笑道:“没死成,让王爷失望了,下次臣妾一定让你满意。”
胤禛的鼻翼翕动了一下,紧咬着牙上前了一步,一只手撩起帐子,脑袋歪了歪,似乎在恣意地欣赏着什么。
青鸾并不看他,昏昏沉沉着,慢慢闭上了眼睛,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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