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归平说:“尔非我说二师兄死后,三师姐来魔界找你。”
姬熙阳冷冷道:“是,伊湄来大义灭亲,除掉我这魔头。”
原来那时北冥魔界灰蒙黯淡、单调沉闷,姬熙阳和尚鹰扬决战之后,对世上的事心灰意冷,收服的魔将说可以进入魔族魔池沉睡,提升功力,以此打发漫长岁月。
“我那时虽然收服北冥魔族,杀死前任魔君而取代,但还认为自己是洪炉大冶的修士,无意多涉魔事,应允沉眠。”
姬熙阳忽然眼神微妙,看了明归平一眼,欲言又止。
明归平吸口气,道:“大师兄是说,那时把淳于依依带去魔界?”
姬熙阳冷淡的哼笑,“那时她在北冥。”
明归平想到小师弟卷进掌门争夺里,受门人欺负。他低声说:“大师兄带走依依,是为保护我妻子?”
姬熙阳并无回应,而是凝视他。
明归平回以无声片刻,忽然说:“魔界魔气会损害六师妹,大师兄便拒绝六师妹来魔界,依依修为不及六师妹,大师兄何以把她带进魔界?”
姬熙阳还是不答,脸上浮出冷而厌烦,明归平又猜测道:“大师兄试图保护我妻子和小师弟,定是后来找出什么法子,可以抵御魔气...只是小师弟为何没有一起?如果有大师兄庇护...”
“漏洞百出,别想了,”姬熙阳破颜一笑:“呆子,还在为我说话。”
明归平诚恳解释道:“从被魔气反噬化魔后,大师兄所作所为都是情理之中。如果我是大师兄,不知还会做到什么地步。”
姬熙阳笑:“哦,那惨死路旁的老二如何?”
明归平说:“二师兄为亲传弟子寻仇,大师兄不曾解释是骊王所为?”
“他向我寻仇不存错处,赖豪之死虽然不是我亲手所为,却是骊王因为我而对他下手。”姬熙阳慢慢说,“而且那时,我对师弟师妹的心已经动摇。”
“我在魔界挣扎十年,终于稳住回到洪炉大冶时,发觉那里多了很多声音。”姬熙阳说,“因我先有堕魔名声,英君琢门人活跃往外奔走,大兴机械之道,吸引官家上官氏、助益民间淳于氏劳作方便,又以权术驭道为外人服务,博得赞赏青睐,以此再振洪炉大冶颜面,洪炉大冶自此收进许多名门世家的弟子,便结出姻亲关系,背景不同各有利害,关系不免开始错综复杂,不同大弟子门下的弟子各成朋党,而琼心姬身边多出一个淳于异,尔非我来洪炉大冶热络游学。”姬熙阳又说,“而洪炉大冶的变化来得太过迅速,澹台闇一样也跟不上,满腹怨愤越发孤僻,不喜欢见新人,把自己关在你们那山峰上。”
姬熙阳喉结动了一动,说:“我去见过他,他语气尖刻扭曲,脾气变得很坏。伊湄可以收他,但澹台闇只关注自己那一隅,其他人无法和他沟通,伊湄一再罚他,令他自省自立,终不得其道。若非后来澹台闇得到骊王传承,人才开始变化,他本来的悟性和根骨都钝得很,你我都知晓。”
姬熙阳说:“人因情-欲而生,天生染情,伊湄能敏锐察知‘情’的干扰和曲解,不受世情诱惑而沉浸其中,透彻入无情,就体悟道性上讲,她的资质是上等敏利,但她不够有耐心。”
他不由回忆那时的情形,分析道:“澹台闇做不到尚鹰扬的勇武刚强,跟不上英君琢的聪明机变,然而伊湄的干净透彻,澹台闇根本无法理解。”
姬熙阳皱起眉头,想起那时的事。
他的投影在五师弟苦修的山峰上找到面壁的澹台闇,澹台闇本来身形瘦小,虽然已经成人,只是看来更加消瘦,澹台闇呆呆的看洗剑池,是不是在自省,只有澹台闇自己知道。
‘小师弟。’姬熙阳说。
澹台闇摇晃站起来,慢慢转向他,实在是瘦的厉害。
‘大师兄?’澹台闇沙哑道,‘你从魔界回来了?’
他直直的盯住姬熙阳,忽然冲来抓住姬熙阳手臂,指甲陷进去,浑然不晓自己在被姬熙阳的魔气侵蚀。
‘大师兄,能不能把五师兄还给我?’澹台闇满面哭丧,十分难看,‘你和那女人抢走我的五师兄,以前只有我和五师兄,他对我多好。’
姬熙阳说:‘所以我来时,看到你五嫂的腿被你打伤?’
‘我不吃那臭女人的饭!’澹台闇激烈骂道,‘滚远些!都滚远!’
姬熙阳平时和这小师弟交集很少,因为答应明归平照顾澹台闇,开始重视他。
‘澹台闇,人已经走了,你如今所作所为,匹配明归平当年教养?’
‘为那女人说话?’澹台闇冷笑,狠狠剜他一眼,忽然阴阳怪气道:‘那个女人想干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她见到你回来,便和淳于异嘀嘀咕咕去,心里乐开花了吧?’
姬熙阳听不懂这话,但澹台闇双手被魔气侵染,已经发黑变冷,姬熙阳震开澹台闇,小师弟摔在地上,抹掉流出的鼻血。
姬熙阳把药掷给他,闭目沉眉道,‘小师弟,我现在是魔体,就算是投影,也不能和你接触。’
澹台闇看手上的黑块,不在乎道:‘魔气也不赖,原来刚才那杀意传来,我挺快活的。’
姬熙阳的确在北冥屠杀魔族,尸山血海里行走,身上血腥累累。
姬熙阳叹,‘澹台闇,你现在这样子,五师弟根本无法放心。’
‘他不能放心,就为我回来。’澹台闇直勾勾望他,又问道:‘大师兄,你不能把五师兄还我?’
姬熙阳似乎觉察到澹台闇眼神里的不同寻常,‘澹台闇,你这样执着下去,太过狂热,只会害人害己。明归平十数年没消息,他已经离开了。’
澹台闇说:‘大师兄,你也没办法?’
姬熙阳默然。
没有办法的事,岂止只有这一件?
失去所亲所爱,流离他方,岂止只有一个人?
澹台闇垂头:‘是啊,大师兄,你也堕魔了。’
姬熙阳说:‘澹台闇,你知道他走了。’
‘我知道,但我舍不得。’青年澹台闇惨笑落泪,‘他都为什么人付出了?你和那女人把他瓜分干净,我连陪他一起死都没资格。’
姬熙阳说:‘十数年头过去,你怎么依旧...’
‘不需要你们懂。这是我的事。’澹台闇说,‘我懂了,我已经懂了。你走,我不要见你们这些强盗。’
当时澹台闇抱着一件黑衣服,抱紧在怀里。
姬熙阳留意当时看到的那件黑衣服,沉思片刻,转头问现在的明归平,“你是否有一件黑衣,领口处有两块灰色补子?”
明归平忽然听到这个话题,心下意外,他不会记得这么琐碎的事。
姬熙阳看他,已经有了答案,眼神奇异起来。
“我那时跟澹台闇说,此后如果他有难,可以来北冥魔界投奔我。”姬熙阳道,“他没听我讲话。”
面壁发呆,抱着一件衣服,绝非在自省。
“归平,听大师兄的话。”姬熙阳说,“不要见西渊魔主,他一定会害你。澹台闇传承的是古魔王的三毒孽秽,心性不稳,他控制不住的时候,便会胡作非为,你承受不了。”他说:“澹台闇并不是你以为的小师弟。”
明归平愧疚道,“是我的错。”
姬熙阳拧眉,“你没错!你念同门情义待他如父子兄弟,不存欠他!避开澹台闇!”
明归平愣怔,姬熙阳厉声道:“大师兄岂要害你?听从便是。”
再谈人情,姬熙阳已是不耐烦,“我在魔池沉睡时,淳于依依确实呆在魔界,我后来杀这女子不存姑息。是我背约杀人,你没有亏欠他们任何一个,全无必要心怀愧疚!”
明归平沉默许久,姬熙阳说:“归平,你可还有话问我?”
明归平无声,姬熙阳自己往后讲,“尚鹰扬死后,伊湄执门规来魔界杀我,我从魔池清醒时,身上中过清霜剑,伊湄诛杀我不成,反而重伤,被我的魔兵追杀。”
明归平失色道:“三师姐怎会如此决绝?”
姬熙阳冷讥:“天道不分亲疏,无情道诛邪斩魔,不为情丝缠缚,何况旧情。伊湄淡情疏离,你怎知晓她容不了洪炉大冶里出一个魔头,会不会拔剑清理门户?”
更何况姬熙阳不知魔池,从未浸泡在里面吸收过魔力,他第一次醒来时,浑身昏沉,魔气沸腾如同炸裂身体,几乎受着的就是走火入魔的痛苦。
明归平说:“后来,后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