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斛律真抬头看了看高纬，也报以一笑，随即便低下头去，却难掩怨气，“虽然生无可恋，却又不知死给谁看，只好苟活！一切…还算安好…”
高纬怔了怔，笑叹：“斛律氏言词…还是这般犀利…”
斛律真躬身说道：“民妇言语莽撞，还请皇帝见谅！”
“无妨，无妨，坐下，坐下说话！”
高纬见她模样，实为朴实，与当初为皇后时，有着天壤之别，心中多少有些怜悯之意，便也大度了许多。
木颉丽眼中含泪，悲戚感伤之情流露言表。
当初斛律真立为太子妃之后，便事事针对，处处排挤，个中故事，颇为坎坷，而最后，二人冰释前嫌，结成姐妹情义，情节又是如此曲折！
回首往事，怎不叫二人感慨万千？
木颉丽望着斛律真，斛律真也望着木颉丽，二人皆泪眼迷离，相视而笑。
只是这个场合，还有这么多的罪妇在场，木颉丽也不好厚此薄彼，只得暂时压抑胸中情怀，淡然处之。
“计公公，为何不见胡氏？”
木颉丽在人群中，未曾看到胡珮慈的身影，有些诧异。
计奴躬身上前，说道：“回禀皇后，太后给奴婢的名册中，并没有胡氏的名字！”
木颉丽点点头，看了看高纬。
高纬这才想起，还缺了个胡珮慈。
“她还有脸回来？做那么多不仁不义之事，太后不召见她，也是有道理的！”
众人不语，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纬抬抬手，笑道：“别光坐着，今日上元佳节，吃元宵，吃元宵！”
众人这才端起碗来，拿起勺子，轻轻搅动起来，刹时，勺子轻击碗壁的声响，弥漫在大殿之中。
“母亲！！”
一声轻脆又欣喜的声音传来，高兰大步跑了进来。
斛律真一怔，这一声甜蜜的声音，不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执念吗？！
“兰儿！”
斛律真忙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迎了上去。
“母亲！”
“兰儿！”
母女二人皆跪在地上，相拥而泣。
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不如痛快哭一场，化解相思之苦。
在场之人见状，怎能不为之动容，人人皆掩面而泣。
唯木小齐心中不痛快！
一来，她讨厌这样的大场面，因为每每此时，高纬便要与木颉丽并位而坐，而自己，只能侧于一旁，大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这让她生气！
二来，面前的罪妇，容貌出众之人不在少数，高纬只要多看他们一眼，就会让木小齐心中增添一分不安。
“陛下，这上元佳节，本是个喜庆的日子，人人啼哭落泪，岂不晦气？”木小齐话语中，带着几分愠怒。
高纬点点头，说道：“淑妃说得对，如今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伤心的，都不准哭了！”
斛律真忙拉起高兰，与自己挤在一张桌案之内，手握着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你帮我擦泪，我帮你擦泪。
众人也纷纷抹去泪水，不敢扫了皇帝雅兴。
木颉丽趁机问道：“妾身恳请陛下将这些姐妹留在皇宫，服侍陛下！”
高纬愣了愣，一时没有主意。
木小齐急了，说道：“陛下，不可啊！这些人，个个都是带罪之身，怎能重回皇宫服侍皇帝？”
高纬看了看木小齐，点了点头。
木颉丽眉头微皱，不悦地说道：“淑妃，此事当由皇帝定夺，莫出言无状，左右皇帝心意！”
木小齐冷笑道：“好，便由皇帝定夺！也请皇后不要因为个人情义，心藏私愿！”
木颉丽怒道：“本宫是皇后！自然处处要为皇帝着想，在场之人，三十有余，若能重回皇宫，于后宫充盈，延续皇室宗嗣，皆为有利有益，淑妃，你说说，本宫何来私心私愿？”
木小齐瞟了木颉丽一眼，直盯着高纬。
“陛下，妾身听闻，皇后与斛律氏交情匪浅，皇后又是大公主的养母，而恒儿也是斛律氏的养子，此中情义，不用妾身明说，陛下也定能明了何为私心，不过是借着仁义恩泽的幌子，迎斛律氏回宫罢了！”
木颉丽听得木小齐的话，怒不可遏，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自己不正是有这样的私心么，高兰孤苦伶仃，若能重投母亲的怀抱，这不正是木颉丽所期待的么？
自己的一片好意，究竟算不算私心？
斛律真见宫中多出了一个与木颉丽长相一模一样，脾气秉性却又截然相反的人，便知是木颉丽的双生姐妹，这件事，大齐上下，早就传为奇谈，斛律真自然也知道。
“淑妃娘娘多虑了，民妇只是进宫探望大公主，并无留恋之心，更不敢奢望重获圣宠，民妇，明日一早便离开皇宫！”
斛律真不愿让木颉丽难堪，甘愿让步。
“是吗？”木小齐看了看斛律真，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宫就不明白了，大公主如今已是皇后的孩儿，你一个被赶出宫去的废皇后，凭什么来看望她？大公主与你还有何干系？”
斛律真这辈子哪有受过这样的羞辱，便是当年高纬要赐死她，她依旧不亢不卑，不肯写“罪己诏”，如今只是一个得宠的妃子，竟然当众说出这些难听的话，斛律真又怎能忍？
可是，斛律真眼中的怒火瞬间便消失了。
木颉丽设法让她回到宫中，让自己能见女儿一面，已是万幸，她不能让木颉丽骑虎难下，处于尴尬之地，何况，高兰还在宫中，若是得罪了这个冯淑妃，只怕将来会连累高兰，这口气，只得咽了下去。
“话虽如此，可大公主终究是民妇的骨肉，血浓于水，怎能说断就断？民妇自知身分卑微，但竟不知，便是连探望一眼自己的女儿，都不能么？”
“不能！”木小齐接过话来，嗤笑道，“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庶人，而大公主贵为千金之躯，地位悬殊，何以为母子？从此以后，你不准再入皇宫半步，不得再与大公主相见！”
木颉丽大怒，木小齐的话，实在是让她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便“倏”的站起身来。
“放肆，本宫执掌后宫，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木小齐抹着眼泪，似是委屈万分，娇声说道：“陛下啊，皇后责骂妾身，妾身好不委屈，难道妾身说的不对吗？陛下，你倒是来评评理啊！”
高纬怎能禁得住木小齐的眼泪，忙不迭地拉了过来，侧坐在自己腿上，抚其背，连连安慰。
“尔等既是带罪之身，能重返皇宫，已是格外开恩，此事不算后宫事务，当由朕来定夺！淑妃说的有理，你们便都返回原处吧！”
木颉丽好不失望，悲戚说道：“斛律氏路途遥远，行来便是十日，若只是为了见兰儿一眼，便遣返归乡，妾身又何必枉费苦心，惹来这离别之苦？”
木小齐毫无怜悯之心，一心只想把他们赶走，听得木颉丽的话，可算是抓住把柄了。
“陛下，你听听，皇后的私心，可是昭然若揭啊…”
高纬瞟了木颉丽一眼，哼了一声，心生厌恶。
高兰听得众人的对话，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大哭不止。
“父皇，不要再赶母亲走了，兰儿不想再和母亲分开！”
高纬叹了口气，不言不语。
高兰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木小齐，眼中闪现着仇恨的火光。
“冯淑妃，你为什么要赶走我的母亲？”
木小齐不由得心中一凛，赶紧回避了高兰凌厉的目光，
“兰儿，不得无礼！”斛律真拉回高兰，勉强一笑，劝道，“母亲此生能再见到你，便知足了，兰儿，以后你好好听皇后母亲的话，我便心安了！”
高兰恨恨地望了木小齐一眼，便搂着母亲大哭起来。
其他那些罪妇算是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来重回皇宫，是没有指望了，不由得又痛哭起来。
“陛下，罪妾舍不得陛下啊…”
“陛下开恩啊，让罪妾留下来服侍陛下吧…”
罪妇们哀嚎不止，痛不欲生，他们知道，再遣返妙胜寺，此生很可能再无回宫的希望了。
木小齐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怜悯的样子，说道：“陛下，他们也挺可怜的，不如让他们在宫中住一晚吧，见见各自的故人！象斛律氏这般，可以和自己牵挂的人说上一宿的话，诉诉衷肠，也是个好事，终究往后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高纬搂了搂木小齐，笑道：“淑妃仁慈，便依你的，明早再送他们回去！”
木颉丽看看他们二人，又看看斛律真，尴尬地低下了头。
此时的木颉丽，已无话可说，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这个皇后，只是空有虚壳，名不副实。
如今的高纬，不只是偏宠木小齐这么简单，完全已经是偏听偏信木小齐了，终有一日，她会凌驾于自己之上，成为真正的中宫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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